这是在胡同里的“清吟小班”与日袋底旧式娼寮之外,别树一帜,仿佛北道上流娼的做法。京中的豪客不惯于这一套,因而门庭冷落,开销贴得不少。赛金花心中盘算,得借个因由,才能拿“赛金花”三个字传出去。有个上海流行的办法,不妨一试。
原来上海的风气,名妓之成名,以勾搭名伶为终南捷径,每天包一个包厢,最好是靠下场门的“末包”,其次是“九龙口”上面的“头包”,到得所欢将上场时,盛妆往包厢中一坐,一身耀眼的珠光宝气,惹得全场侧目。“捧角”的规矩,早到不妨,但所捧的角色的戏一完,即刻就得离座,所以谁是谁的相好,一望而知,不消半个月的工夫,名妓之名就借名伶之名很快地传出去了。
不过,京城里戏园与戏班子,都跟上海不同,难以如法炮制,只能略师其意,变通办理。计算已定,唤宏兴店的伙计刘秃子取张局票来,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英秀堂谭鑫培”,下面自称“曹老爷”。
“什么?赛姑娘,你还叫条子吗?”
“怎么着?”赛金花反问:“我曹老爷爱这个调调儿,不行吗?”
“行,行!”刘秃子知道赛金花脾气大,嘴上厉害,不敢惹她,敷衍着扭头就走。
“慢点,刘秃子!”赛金花喊住他说,“以后别管我叫赛姑娘。难道我不是女的,赛似一个姑娘?”
“那么,管姑娘叫什么呢?”
“叫赛二爷好了。”
“是!赛二爷!”
※ ※ ※“小叫天”谭鑫培托故不至,又叫“老乡亲”孙菊仙,回报是:“不出这种条子。”这下,赛金花不能不找刘秃子商量了。
“赛二爷,你叫条子干什么?”
赛金花不便明言,是要借“条子”的光,只说:“闷得慌,找个人来聊聊。”
“原来赛二爷是想找个人消遣。那好办!我给你老保荐一位好不好?”
赛金花无可无不可地问道:“谁啊?”
“福寿班的掌班,余老板。”
此人也是“内廷供奉”的名伶之一,名叫余润卿,号玉琴,小名庄儿,本工武旦,兼唱花旦。赛金花当然亦知其名,点点头说:“叫来看看!”
“包你老中意。”刘秃子说,“这余老板一身好功夫,一杆梨花枪耍得风雨不透,可真够瞧的!”
一面说,一面笑着走了。到柜房上写好局票,派人送到韩家潭福寿班的“大下处”。余庄儿一看具名“曹老爷”,茫然不复省忆,问宏兴店的伙计:“这曹老爷干什么的?”
宏兴店的伙计,为了赛金花叫条子,已经跑了三趟了,如果这一次再落空,还得跑第四趟,所以有意骗他一骗:“是山东来的粮道,阔极了!脾气也好。余老板,你这就请吧!”
大年三十,班子里还有许多杂务要他料理,实在不想出这个局。无奈来人一再催促,路又不远,心想去打个转也不费什么工夫。果然是个“阔老斗”,便邀了来过年,弄他个一两千银子,岂不甚妙?
这样一想,便兴致勃勃地换了衣服,出门上车,由樱桃街穿过去,很快地到了宏兴店。
“有位曹老爷住在那儿?”
“来,来!余老板,”这回是刘秃子招呼,“跟我来。”
进了赛金花所住的那座院子,他指一指北屋,转身而去。
余庄儿穿过天井,上了台阶,照例咳嗽一声,然后径自推门而入。北屋是里外两间,外间客座,里间卧室,从棉门帘中透出阵阵鸦片烟味,不用说“曹老爷”是在里面等。
等一掀门帘,余庄儿愣住了。那里有什么曹老爷,是个三十左右的艳妇躺在烟盘旁边。
莫非是走错地方了?这样想着,赶紧将跨进去的一条腿又缩了回来。
“玉琴,干吗走呀?过来!”
这让余庄儿更为困惑,站住身子问道:“这是曹老爷的屋子?”
“是啊!”
“请问,曹老爷呢?”
赛金花格格地笑了,笑停了说:“我就是曹老爷。怎么着,你没有想到吧?”
余庄儿不答,踌躇了一会,决定留下来。为的是好奇,先要弄清楚这位“曹老爷”是何身分,再要看这位“曹老爷”拿自己怎么样?
于是,他笑一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真的管你叫曹老爷?”他问。
“店里叫我赛二爷。我本名叫梦兰,你就叫我名字好了。”
一说曹梦兰,余庄儿想起来了,失声说道:“原来是状元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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