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政客眼里,高层位置之于他们,就像大海之于水手。这是他们伟大的冒险,全是不可预知的紧张和兴奋。他们觉得这是通向最终辉煌命运的大道。而我认为,他们也许会在中途就不幸落水,葬身鱼腹。〕
【十月十六日星期六】
首相发表演讲后仅仅一天,将他这次的演讲评价为一场灾难的报纸,就不仅仅是《每日纪事报》了。几乎所有其他的报纸都加入了进来,甚至还有好多政府的后座议员,当然更包括了反对党领袖。
多塞特东区的补选失败了,这一消息在周五清晨的会议现场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开始,大家都有些发懵,竟然团结一致同仇敌忾起来。但到了早餐时间,这种感觉就消失了。大家一边吃着牛奶什锦早餐或英式全餐,一边尽情发泄着自己的沮丧与不满。当然啦,发泄的靶子对准了一个人——亨利·科林格里奇。
到午饭时间,聚集在伯恩茅斯的记者们周围好像都围满了不具名的高层党派官员,每个人都宣称自己警告过首相别在会议周举行补选。大家都纷纷要和补选失败撇清干系,表示自己毫无责任。而与此同时,处于绝望之中的首相办公室也开始寻找替罪羊——当然没有记者把这个见诸报端。办公室说责任在于党总部,也就是说,该负责的是威廉姆斯勋爵。然而,很多人都对这样的解释充耳不闻。群体本能导致大家根本听不进首相的辩解。
一份一直以来都忠于政府,被政府看做盟友的报纸这样写道:
“昨天首相又迎来了另一次失败。他本应该好好利用这次演讲的机会,平息越来越强烈的关于自己领导力的质疑。然而一位内阁同僚却形容该演讲‘软弱无力,很不得体’。在灾难性的民意调查之后,本来志在必得的补选又令人羞耻地失败了。面对如此窘境,党派需要进行非常现实的分析,并得到重振士气的安慰和保证。然而,用一位代表的话来说,‘我们得到的不过是一篇对过去的大选演讲略作修改的陈词滥调。’”
对科林格里奇的批判变得更为公开和放肆。莱斯特郡北区边缘席位的议员皮特·贝尔斯特德昨晚说道:“选区用选举结果给了我们催人猛醒的当头一棒。选民们将不再满足于老生常谈和井底之蛙般的自鸣得意。也许首相是时候退位让贤了。”
泰晤士河南岸的一栋办公大厦里,行业领先的热点事件跟踪节目“周末观察”的编辑一边研究着报纸内容,一边召集手下们开紧急会议。二十分钟后,节目组原本计划第二天公布勒索成性的房地产商内幕的议题被搁置了起来,整个六十分钟的节目内容全都改变了。贝尔斯特德受邀参加,座上客还包括一些民意调查机构负责人和权威人士。新节目的标题是——“该走了吗?”
引领市场走向的巴克莱投资银行高管,在自己位于爱普索姆郊外林荫环绕的家中给两位同事打了电话。三人达成协议,周一一定要早早地到办公室。“政治上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会让市场失望。在其他混蛋开始抛售之前,我们要抓紧转移些股票。”
周日,《每日邮报》联系了在多塞特东区补选中落败的候选人。记者特地等到他吃完午饭,舔舐完伤口之后才打的电话。这位候选人对党派领袖怀着很强烈的敌意,“是他让我失去了席位。他觉得自己的位子就坐得很稳吗?”这真是绝妙的头版标题。
而厄克特此时正身处自己位于汉普郡新森林地区的家中,这个家按照帕拉迪奥式风格修建和装饰,是一处美妙绝伦的乡村胜景。他的电话被好几个忧心忡忡的内阁同僚和高层后座议员打爆了。党派的平民执行委员会主席也从约克郡给他打了电话,表达了同样的忧虑。“你也知道,我一般都是找党主席说这些的,弗朗西斯。”这个直率单纯的约克郡男人解释道,“但看来党总部和唐宁街现在公开宣战了。我可不想就这么卷进去,两边不是人。”
与此同时,白金汉郡郊外,绵延不绝的绿色草坪和密不透风的安保措施中的首相官方宅邸里,科林格里奇刚刚坐下来,完全不理会手边的官方文件,显得毫无生气。巨石已经顺着山路轰然滚落下来,而他没有任何解数去阻止。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又爆出了另一件大事,几乎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就连厄克特都不例外。他原以为《观察家报》至少还需要几周时间调查求证,看收到的那一摞文件和复印件是不是真的。这些都是他发给他们的,当然是完全匿名的。他本以为《观察家报》至少会去找个律师咨询一下刊登这些东西的合法性,但看来他们是怕竞争对手也收到了同样的爆料。“不登是死,登了也是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登!”编辑在报社喊出这句荡气回肠的话。
电话打来的时候,厄克特正在车库里欣赏自己收藏的1933年罗孚“飞行员”汽车。常常随心所欲地驾驶着这辆汽车飞驰在新森林地区的小路上,“高兴得像披着粉红皮囊的小蟾蜍”,他妻子总是这么说。两人都知道在这儿超超速没什么关系,不会有哪个警察这么小气,给这么漂亮的英国经典名车开罚单的。就算出了什么岔子,郡警察局局长还是同一个高尔夫俱乐部的“球友”呢!此时厄克特放下手边正在修整的三缸化油器去接电话,原来是莫蒂玛从屋里打来的。“弗朗西斯!首相别墅来的电话!”他拿起车库墙上的壁挂电话,小心谨慎地在一张油腻的破布上擦了擦手,“我是弗朗西斯·厄克特。”
“党鞭长,请等一等,首相找您。”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声。
接着一个磕磕绊绊的声音传来,厄克特简直都听不出这是谁。这声音黯淡、飘忽而又疲乏,“弗朗西斯,恐怕要跟你说些坏消息了。《观察家报》给我打了电话。这些个狗娘养的。他们说明天要刊登一个报道。我没法解释。但他们说我哥哥查尔斯利用内部消息——政府的内部消息,买过某些公司的股票。他们看到这消息简直激动死了。他们说他们那儿有文件上的证据——银行的票据,股票经纪人开具的发票,一应俱全。他们说,他买了价值五万英镑的雷诺克斯,就在我们批准他们新药上市的几天前。批准后的第二天他就卖了,赚了很多。所有这些留的地址都是帕丁顿的一个假地址,这都是他们跟我说的。这个报道会登在头版头条。”说这些话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停下来歇了一会儿,似乎再没有说下去的动力。“弗朗西斯,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是从我这儿得到内部消息的。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厄克特先舒舒服服地坐在历久弥新的皮质车座上。他坐在这个位子上驾车兜风,进行了多少刺激的冒险啊,“你跟《观察家报》说什么了吗,亨利?”
“没有。我觉得他们可能并不想从我这儿得到任何评论。他们只是想找找看查理在不在我这儿。”
“他在哪儿呢?”
“死了吧,我倒希望。我费了好大的劲找到他了。他……又喝醉了。我叫他把电话线拔了,谁敲门也别去应。”
厄克特抓住方向盘,久久地凝视着前方。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超然感。他发动的这台机器力量实在太大,自己已经完全没有能力去控制了。他已经无法确定在下一个转角将会出现什么情况。而速度已然太快,已经远远超越了安全范围。他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这时候想改变主意?为时已晚。
“查理在哪儿?”
“在伦敦的家里。”
“你必须派个人去看着他。他一个人我们可放不下心,亨利。听着,我知道你肯定很痛苦。但我们先解决问题。多佛附近有个很隐秘的诊所,党鞭办公室专门把需要帮助的后座议员送到那里去。你放心,绝对保密,而且服务也很好。诊所的负责人是克里斯丁医生,医术很高明。我待会儿给他打电话,让他去找查理看看。恐怕你还得安排某个家人去那儿守着,免得查理剧烈反抗什么的。你觉得呢?比如可以请你妻子萨拉去看看?我们必须赶快行动,亨利。因为几个小时后《观察家报》一上市,你哥哥家就会被包围的。我们必须要先发制人不让那些混蛋占上风。查理目前这个状况,还真不知道他会说出什么话,干出什么事来。”
“但我们接下来怎么做呢?我不可能把查理永远藏起来啊。他迟早都得面对这件事的吧,不是吗?”
“对不起,亨利,但我得问问,他做了没有,买股票的事儿?”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叹,好像入土已久的棺材里钻出一缕陈腐的空气。“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不知道。但是……”他犹豫中带着无限的疑惑与挫败,“很显然我们的确批准了雷诺克斯的新药上市。不管谁买了他们的股票都会得到很多收益。但查理都没有钱负担基本的生活开支,更别说买那么多股票了。而且他怎么会知道雷诺克斯这档子事的呢?”
厄克特的语气不容置疑,“等我们把他照顾好了,再担心这事儿吧。他现在需要帮助,不管他到底想不想要。我们也得给他一些呼吸的空间。你和我,亨利,我们一定要照顾好他。特别是你,一定得万分小心谨慎,亨利。”他短暂地停了一下,让首相把这话好好听进去,“你这一步可不能走错了。”
科林格里奇在电话那头喃喃了一句赞同的话,他太累了。他已经没有了任何争辩的意志和能力。他也很高兴自己的党鞭长这时候能够独当一面,雷厉风行地帮他拿主意,就算这样做会让他的家族骄傲不再,也会让他的尊严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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