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势场中一阵波动,下一刻,阮慈从竹梢之下跃出,背映日光、白衣飘飘,身姿翩若惊鸿,说不尽的飘然出尘,她落到巨竹叶之上,足尖轻点叶片,连丝毫颤动都未曾激起,随手从袖中掏出一个人袋,往下一抖,两具尸体顿时落了下来,虎仆喝彩道,“小姐好身手,这七名筑基弟子,竟非小姐盏茶之敌。”
阮慈微微一笑,谦道,“虎伯过誉了,以我神念,他们若是全力飞遁一盏茶以上,我的感应便不能那样详细了,也只能速战速决。”
跟随少年文士的八名弟子,已被阮慈单枪匹马全数杀死,这要比她在恒泽天中杀敌更简单得多,一个自然是二十年来苦功不负,如今修为更上一层楼,已非当日可比,还有一个便是这些修士,修为并不怎么值得一提,多是筑基二层、三层,连二十年前的敌人都比不过,想来亦是没有资格去恒泽天那般的秘境历练的。
在阮慈看来,这样的敌人杀上多少个也不值一提,因此她并不自满,将众人尸体丢到文士身边,对他说道,“这八个人有一多半是因为你丢了性命,哼,李平彦的师弟是你辛苦找来的枪,但他再蠢,也要稍微做戏骗一下,除了他以外,你带来的都是你的亲近后辈吧,我猜,除了你的弟子、师侄之外,说不准还有几个是你的血亲。”
因一只飞熊,阮慈眨眼间便连杀八人,这样的应对确实出人意料,那少年文士望着她的神色已是截然不同,似乎此时若是将他禁制解开,他拼着冒犯不得以大欺小的规矩,也要将阮慈格杀当场。不过阮慈丝毫都不在乎,望着他道,“道友,我杀了这些人,你身后的元婴真人一声也不敢出,可见他有多么忌惮我的恩师。像是我等修士,活在世上第一个考量的都是自己的道途,那背后的人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到现在都舍不得说出实情?”
她揣度着那文士神色中的变换,又笑道,“未必是好处,是不是,他定是用什么事来辖制你,我想想,是什么能让你到现在都不敢说话呢?若单单只是陨落,那么也没什么道理,你若不说,现在就要死了,你告诉我,还能试着逃一逃——你竟看什么东西比道途更重?这可不合情理。”
天录一直都在忙于救治那黑白飞熊,此时飞熊气息已逐渐稳定,他方才把飞熊交给鲛人,低声嘱咐了几句,回身说道,“慈小姐,这人或许是被下了禁制,不得对外人吐露实情,他也不是不想说,实在是并不能说。”
阮慈不由大感新鲜,笑道,“这禁制有些邪门,我在门内怎么没有听说?”
天录道,“这是一种杂修手段,名唤禁修,由一人发往另一人,譬如慈小姐现在给我下个禁制,百年内不许我说真人坏话。”
他面上微红,似是对这个比喻很不好意思,又说道,“那么百年之中,若果我果然没有触犯禁制,冥冥中慈小姐便会把一些气运分给我,令我受益甚多。但若是我突破了禁制,那就会刹那间在极度痛苦之中陨落,自身气运,乃至内景天地,都会反馈入慈小姐的修为之中。”
他走到阮慈身边,俯首凝视那文士,缓缓道,“这种禁制手段,乃是一种并不平等的交易,因此双方的修为必须有较大差距,才能令交流均衡。只有施术者的一丝气运,抵得上对方的全副身家,才能奏效。其实便是他不说,金波宗内能给他下禁制的修士也没有多少,一个个查验过去,终究是可以找出来的。”
随着他的话声,那文士目中逐渐流露恐惧之色,仿若要挣脱什么似的,面色逐渐涨红,气势亦是奋然跃动,阮慈此刻倒耐心起来,见他再三挣扎,终于还是喘着粗气废然而止,也是点头叹道,“看来你仍是未能把那个人拉下水。”
她不再和文士多言,转头吩咐道,“虎伯,杀了他罢。”
虎仆一声应诺,利爪扬起,气势场中顿时被一股肃杀之势占领,白衣文士的气势被压制到最为衰败低落的那一刻,空中一道爪影挥过,惨呼声中,灵气猛地喷发开来,无数图景往空中飘飞而去,一枚三色金丹跃到半空之中,仿佛是一轮妖异落日,在刹那间竟夺过大日光辉,令周围仿佛浮现另一重世界,一亩小湖之畔,群山延绵、重峦飞瀑,说不尽的仙家风姿。山中更有许多身影,正是那文士生平浮现,不过这些画面,又要比筑基期的孟明月陨落时更详尽生动得多了。
阮慈展目四顾,对那幼时经历不过是一瞥而已,只在较靠近此刻的画面之中留心,她的确发觉有一幕画面颇为可疑,乃是这文士跪在某人跟前,做出听从教导的模样,只是上首那人面目模糊,隐约只能看到穿了一身宫装。她便指着问天录,“你说,这会不会就是幕后那位大真人。”
天录道,“这倒也未必,这人不敢用神观照师长,是以只留下模糊影像,这是有的,便是我们这些人,若陨落在这里,残破天地中也不会有真人的面目。不过我还是为慈小姐记下来,说不准翌日就见到熟悉的洞府,便知道是谁要和我们紫虚天过不去了。”
他到底是从未出门,江湖经验太少,这些话说出来稚嫩得让人发笑,阮慈心道,“若是要这般误打误撞才能找到主使者,那还不如一开始就息事宁人。”
金丹修士的内景天地,并不能久存世上,但也会在数年内丰润此地灵气,此时已有不少生灵被吸引着聚到附近,不过阮慈已失去杀妖取宝的心情,将众人尸身装起,回到法舟之上,倒也不着急往金波宗去了,而是和王盼盼、虎仆商量道,“这些尸身该如何处置为好?主要是他们留下的乾坤囊,这些东西我并不想要,但若是送还亲友手中,倒仿佛是我在有意挑衅,这又不是我的本意。”
王盼盼对这种一言不合、连杀九人的行径似乎是司空见惯,阮慈这样说倒把她逗笑了,舔舐着爪子笑道,“人都杀了,还怕被人误会么?就把乾坤囊送回去又如何,上清弟子,自然不会贪图这些蝇头小利,他们死于有眼无珠,跟错了师长——自然了,之后会多出一些人想要杀你,但你还怕人杀么?将来等剑使托生,不知有多少门派会来杀你,也不差这么一些臭鱼烂虾。”
虎仆也是笑道,“小姐也是有心了,送还乾坤囊也好,敲山震虎,这些弟子的亲友,若有谁竟敢因此心怀怨愤,那便是我紫虚一脉在金波宗立威最好的靶子。”
这两个妖怪,言谈之间好像随时都要大开杀戒,阮慈脾气当然也不太好,不过她杀了九人,怒火也逐渐平息,见这两人都是无法无天的性子,便不欲再细谈下去,转开话题问道,“本来是想住在金波宗内的,但金波宗内元婴真人甚多,我们没有元婴真人遮护,气势上是否略逊一筹?只怕气势场混乱之下,有人混水摸鱼。是否改在金波坊市落脚,请李师兄下山相见。”
她原本想应李平彦邀约住进金波宗去,也是有意结识李平彦的师父,但此次急变,阮慈已没了这番兴致,对李平彦之师更是评价颇低,思忖着道,“若是李师兄受不了我杀了他师弟、师叔,要和我断交,那在金波坊市内,也好缓开颜面,大家体面些,若是在金波宗内,有心人太多,挑唆得我们争斗起来就不好说了。我还是挺喜欢李师兄的,并不想随便就杀了他。”
王盼盼道,“有心人虽多,但要害你还是难的,金波宗就在上清门之侧,门中只有一名洞天,修为也是马马虎虎,定是敌不过你师父,若是平辈较量也就罢了,若是有人要以大欺小地对付你,你师父灵气显化,眨眼间就能灭了金波宗满门。”
它说起这话来平平常常,就仿佛这般事体在中央洲乃是常事,虎仆也是深以为然,阮慈苦笑道,“我不是担心这个——你想,今日的事,瞒不过师父,也自然瞒不过金波宗那一带的元婴神识,现在人人都知道我看不得可爱妖兽受苦了,我若是金波弟子,要掀起纷争,那就再简单不过了,找些看不顺眼的奴仆,有意在上清弟子面前折磨些可爱的灵兽、灵鸟,上清弟子瞧着不开心了,就要杀人,那还不是随时闹起来吗?若闹了起来,李师兄要阻止我,那说不得刀剑无眼,我就怎么无意间把他杀了。”
王盼盼愣了一愣,以往阮慈未开脉以前,它显得见多识广、智珠在握,如今阮慈已经筑基,心力提升甚速,王盼盼有时就显得失于粗疏了,她尾巴摇了摇,想了一想,道,“其实那还是要看金波宗大长老的态度,洞天修士多数都能追溯因果,若有人要这般挑衅你,他眨眼间就能找到背后主使,闹是闹不起来的……唉,不过她要是敢出头,刚才你杀了这么多人,她也不会当做没看到了。”
虎仆沉声道,“金波宗立宗不过三千年,门内元婴多数依附纯阳演正天徐真人、玉寿灵山天丽真人两脉,大长老么,面子上和谁都走得不近,但私下自然也是受到这两位真人照拂,如今我们紫虚天也想在金波宗布子,她想要推拒,却又不敢,多数也就只能装个糊涂,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罢。”
这纯阳演正天阮慈是如雷贯耳,玉寿灵山天还是第一次听说,王盼盼看了她一眼,道,“丽真人在门内没什么根基,和徐真人走得略微近些,她门下弟子最有出息的是邵定星,乃是这一代的大师兄。”
阮慈此来本是想找李平彦,请他给小苏等人带话,为她办些事情,自为小事,不料到现在却要坐下来谈这紫虚天甚至是掌门一脉在金波宗布子的事情,她已分不清王真人叫天录等人跟随,究竟是利用她来落第一子,激发了这许多变化,还是从那《太上感应篇》中隐隐窥见了金波宗的涌动,才为她铺排随从,令她今日有底气和那少年文士对峙。她按着太阳穴,头疼道,“这些都是恩师该操心的事——至不济还有大师兄呢,我一个筑基弟子,什么也不知道,门中真人都认不全,又关我什么事情了?这些不说也罢,在此地休息一晚,若金波宗那里没有后手,我们就往坊市去,叫李平彦出来见我,他爱来不来,若是不来,以后便当我没这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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