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大媳妇拿着单子同赖嬷嬷商议,赖嬷嬷道:“虽然那么说,可咱们总不能真不给。房舍地亩是不必费心了,尽够体面。依我看,首饰不缺,就只打四套头面;绫罗绸缎也不少,就买十二匹;四季衣裳做一些,一季六套,比不得林姑奶奶一季数十套,总得过得去;棉被八床,和脂粉头油梳子抿子篦子这些都费不了几个钱,也就那批家具贵些。”
赖大媳妇一一答应,尔后道:“府里如今越发艰难了,咱们也捞不着什么好处了,起先给荣哥儿打点,花费了不少,现今再出这一抿子,近日家中更得俭省些。”
赖嬷嬷看了她一眼,道:“这能花多少钱?算上家具,满打满算不过几百两,上千都不到,不拘从哪里就省出来了。别忘了赵家还得下聘,到那时你就是都留下了,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咱们却不能做这叫人诟病的事儿,上头还有于太监和林姑奶奶他们看着呢。”
赖大媳妇笑着称是。
却说赵云拿着文定回的针线,赵老太太极口夸赞了一回,道:“这样好的针线在咱们这里找不出第二个来,果然是你有福。不过,已经小定了,何时下大定?”
大定皆是成亲前一两个月,他们这里往往都是纳吉、纳征、请期一并料理,不过荣国府是侯门公府,赖家也是官宦之户,总得按着礼数来。
赵云想了想,道:“聘礼聘金皆已齐备,不妨就挑个近些的日子下聘。”他想着雪雁在赖家待嫁,赖大媳妇终究不是她的亲生父母,隔着一层肚皮,难免有疏忽不周之处,自己早些下聘,他们得了聘金,说不定更用心给她置办嫁妆。
韩青山夫妇也赞同赵云的想法,忙拟了草帖,请媒婆去赖家商议。
赖家见到赵家的聘礼,都是一呆。
赖嬷嬷因道:“不是说这赵家只是寻常耕读人家?如何出得起这样的聘礼和聘金?”
雪雁近日在房中做针线不出门,并不在这里,赖大媳妇忙笑道:“听说这姑爷跟着周将军在外面历练了几年,军功之赏极厚,自然有所进项。”
赵家拟的草帖上除了聘金三千两银子外,另有妆蟒十二匹,各色绫罗绸缎十二匹,四季衣裳十六套,锦被缎褥八床,貂皮四张,鹿皮四张,赤金龙凤镯四对,金项圈四个,金元宝一对,另有茶饼生果米糖羊酒等物,其数目固然远远比不得周家送给黛玉的聘礼,但在当下已经十分丰厚,比赖欣荣婆家送的聘礼还多两倍。
赖嬷嬷婆媳两个没有提出再叫赵家添东西,乃对媒婆道:“如此已经足矣,既如此,就这么着罢,也不必再生事端,咱们家虽不济,女儿家的嫁妆却不薄。”
媒婆闻言大喜,她本道赖家地位高贵,只怕会对赵家不满,没想到一次就过了,忙回来告诉赵家,并定了日子下聘。
日子定在十月二十二,这日天气不大好,因已入冬,天阴阴的,不久便微雪飘扬,两只大尾巴喜鹊在梅花树上吱吱喳喳,更显得扎着红花的聘礼喜气非常。
黛玉亦亲自过来,同赖家亲友女眷看了赵家送来的聘礼和聘金,暗暗点头,她听周鸿说过,赵云家资不过上万,都置办了良田房舍,如今拿出三四千两银子做聘礼,足见他对雪雁十分用心,乃是倾力而为,和世人大不相同,遂在雪雁房里说笑时提起此事。
雪雁微微一怔,脸上旋即一红,心里却想着,但愿能得良人相伴一生罢。
赖嬷嬷听了,心中忖度半晌,乃笑道:“家里给雪雁置办嫁妆的钱尽有的,赵家送来的聘礼和聘金咱们一个都不动,都留下添到雪雁的嫁妆里去,也是一番心意。”
黛玉深觉意外,笑道:“嬷嬷如此厚道,真真是雪雁的福气。雪雁,还不过来谢你祖母。”
雪雁忙上来磕头谢过,被赖嬷嬷一把拉起。
众人不免想起了周家下聘之时,贾母当时亦将聘礼作黛玉陪嫁,不过是因为荣国府花掉了林家的许多财产,没想到她这个丫头也能得赖嬷嬷如此相待,倒是有造化,三四千两于侯门公府不算什么,于他们这些人家而言却是一笔极大的数目,足够好几年的花费了。
黛玉仍是最后离开,因与雪雁道:“庄子上的租子送来了,你的我叫人分了出来,二百两银子并些猪羊鸡鸭米炭等物,数量不多,是送到你哥哥那里,还是送到这里?”
雪雁想了想,道:“我哥哥常在宫里,不大住在家里,家里那几个小厮和婆子我已给了足够采买的银钱,如今干爹干娘和祖母为了我的事情忙活,姑娘就打发人送到这里来罢,横竖也该尽些心意。”
黛玉点头道:“也好,明年就送到你家了,今年就先这么着罢。”
回去后,黛玉果然打发人送来,除了二百两银子,另有白米十石,御田胭脂米两斗,粉糯、碧粳各两斛,鹿、狍子、獐子、野猪、猪、羊等各一只,上等银霜炭一百斤,下剩还有鸡鸭鹅鱼干菜干果若干,数目不多,倒也样样俱全。
雪雁将单子交给赖大媳妇,由她做主。
赖家不缺这些东西,但既是雪雁的心意,赖大媳妇也就收在了年货之中,只将银霜炭和几样干果送到雪雁屋里,既是过冬,也好待客。
此事一毕,因赵家是耕读之家,在春日办喜事,大定过后,请了次年二月二十六之期。
距离出阁不过三四个月,雪雁安安稳稳地在家中绣嫁妆,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是她定亲的消息传到荣国府里,别人犹可,唯有宝玉滴下几点清泪,闻得雪雁陪嫁上回所见的小兰和翠柳两个丫头,不禁跌足长叹,道:“世上又少了三个清净洁白女儿。”
上回迎春定亲之际,袭人已听他如此感叹过,这回又闻,不觉一笑,道:“女孩子大了,自然该有人家了,二爷说这话,都让人不知如何是好了。”
宝玉顿时想起迎春来,听说近日凤姐正为她找婆家,十分忙碌,再兼雪雁一事,更增伤心之意,无精打采地道:“嫁人有什么好?不过两年就绿叶成荫子满枝,再过几年,未免乌发如银,红颜似槁,女孩子到这地步,还有什么趣儿?”
袭人又气又笑,道:“依你这么说,女孩子竟是老死闺阁之中就是好的了?”
宝玉一想到老死闺阁,不免又想起即使不嫁人,若是独守空闺,依旧是难避岁月蹉跎,仍然乌发如银,红颜似槁,不禁再次叹息出声,流泪不语。
麝月端茶上来,笑道:“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正经一会子去向二姑娘道喜去。”
袭人一怔,忙问道:“二姑娘人家定了?”
麝月点头道:“好容易定下来了,这回根基门第清白,总不会如上回那样了。”
袭人听了,忙问是谁家,宝玉也看了过来,想来迎春这五个人仍是躲不过嫁人的下场。
麝月道:“二奶奶托大舅太太说的亲,说的是史家的一位远亲,姓廖,名唤廖胜,今年十九岁,脾气温和,家资也还过得去,本人是个秀才,只因才没了父亲守孝三年,所以耽搁到如今还未娶亲,廖太太性子也好,闻听二姑娘退亲非二姑娘之故,廖太太又亲自过来相看了,觉得十分满意,便请官媒来提亲了,老太太已经答应了。”
袭人叹道:“二姑娘先前退了亲,凭二姑娘再好,也说不上大好的人家,廖公子脾气温和,这是最要紧的,想必能对二姑娘好些,也是一桩喜事。”
说毕,同麝月去给迎春道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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