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一旦投入进去,沉浸在感情的汪洋里,你就能充分地体验它,知道什么是痛苦,什么是悲伤。只有到那时你才能说,‘好吧,我已经经历了这份感情,我已经认识了这份感情,现在我需要超脱它。’”
莫里停下来注视着我,或许是想看我有没有理解透彻。
“我知道你在想,这跟谈论死亡差不多,”他说,“它的确就像我反复对你说的:当你学会了怎么死,你也就学会了怎么活。”
莫里谈到了最让他害怕的时刻:剧烈的喘气使他透不过气来,他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口气能接上去。这是最让人害怕的时刻,他说,他最初的感情便是恐惧、害怕和担心。但当他认识了这些感情的内容和特征——背部的颤抖,闪过脑部的热眩——后,他便能说,“好了,这就是恐惧感。离开它。离开它一会儿。”
我在想,日常生活中是多么地需要这样的感情处理。我们常感到孤独,有时孤独得想哭,但我们却不让泪水淌下来,因为我们觉得不该哭泣。有时我们从心里对伴侣涌起一股爱的激流,但我们却不去表达,因为我们害怕那些话语可能会带来的伤害。
莫里的态度截然相反:打开水龙头,用感情来冲洗。它不会伤害你。它只会帮助你。如果你不拒绝恐惧的进入,如果你把它当作一件常穿的衬衫穿上,那么你就能对自己说,“好吧,这仅仅是恐惧,我不必受它的支配。我能直面它。”
对孤独也一样:体会它的感受,让泪水流淌下来,细细地品味——但最后要能说,“好吧,这是我的孤独一刻,我不怕感到孤独,现在我要把它弃之一旁,因为世界上还有其他的感情让我去体验。”
“超脱,”莫里又说道。
他闭上眼睛,接着咳了起来。
又咳了一下。
咳得更重了。
突然,他的呼吸急促了。他肺部的淤积物似乎在捉弄他,忽而涌上来,忽而沉下去,吞噬着他的呼吸。他大口大口地喘气,然后是一阵猛烈的干咳,连手也抖动起来——他闭着眼睛双手抖动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中了邪——我感到自己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我本能地把他拉起来,用手拍打他的背部。他把手巾纸递到嘴边,吐出了一口痰。
咳嗽停止了。莫里一头倒在海绵枕头上,拼命地呼吸着。
“你怎么样?你没事吧?”我说。我在竭力掩饰自己的恐惧。
“我……没事,”莫里低声说,他举起颤抖的手,“稍等……片刻。”
我们无声地坐着,等他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缓。我的头皮里也沁出了汗珠。他叫我把窗户关上,外面吹进的微风使他感到冷。我没有告诉他外面的气温是华氏八十度。
最后,他像耳语似地说,“我知道我希望怎样地死去。”
我默默地听着。
“我想安详地死去。宁静地死去,不要像刚才那样。
“那个时候是需要超脱的。如果我在刚才那阵咳嗽中死去的话,我需要从恐惧中超脱出来,我需要说,‘我的时刻到了。’
“我不想让世界惊慌不安。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接受它,进入一种安宁的心境,然后离去。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
现在别离去,我赶紧加了一句。
莫里挤出了一丝笑容。“不,现在还不会。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
你相信轮回转世吗?我问。
“也许。”
你来世想做什么?
“如果我能选择的话,就做一头羚羊。”
羚羊?
“是的,那么优美,那么迅捷。”
羚羊?
莫里冲我一笑。“你觉得奇怪?”
我凝视着他脱形的躯体,宽松的衣服,裹着袜子的脚僵直地搁在海绵橡皮垫子上,无法动弹,犹如戴着脚镣的囚犯。我想象一头羚羊跃过沙漠的情景。
不,我说。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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