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说得对,凡事慢慢来。”父亲接着说,“爷爷和妈妈在家养病;我还是去给陆老爷跑船。你们两个先卖饼子、挑把儿柴捆成一把一把的柴火,当地人称作“把儿柴”。;等把房子修起,再送你们上学读书。”
“不用上学,我都会了。”正艾说,“挑柴路上,经过学堂,我跟哥哥停下来听听就行了。先生也不赶我们走。我现在已经能认字了,你们看,‘民熙’号开来了!‘熙’字我都认得呢!”
“好孩子!”母亲说。
父亲也走过来,摸摸正艾的脑袋。而爷爷和正清抬头看着窗外。
果然,江面上开来一艘轮船,正是民生公司的“民熙”号客轮。几声汽笛顺着江风飘来。一听见汽笛声,爷爷就来了精神。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还怕没饭吃?”爷爷说,“黛溪边上,不是还有几亩祖田吗?”
“也不知道下半年收成如何?”父亲说。
“够吃就行。”爷爷说着,又吸了一口大烟。
“要得。”父亲说着,起身去烧焦的灶台上生火做饭。母亲撑起来想要下床,被两个孩子拦住了。
不多时,一家人在半边屋顶之下吃了顿伤心的团圆饭。虽然只有咸菜伴着泪水一同下咽,但阳光与家庭都很温暖。
转眼已是正午。窗前彩旗飘飘,“民熙”号吐着一阵黑烟缓缓靠岸。旅客开始上船下船。
尽管灾难之后,连阳光也姗姗来迟;店铺到中午才开张,人群小心谨慎地走出老街;但该来的,总归要来,阳光、彩旗和大大小小的船只,又像往常一样,陆续停靠在码头沿岸。 。 想看书来
第三章·新坟与蝴蝶(3)
人影在阳光里晃动,正清、正艾又提着竹篮在河坝上叫卖。
“弯儿红,弯儿红弯儿红:即葵花子。!”
“原封醪糟酩酩甜!”
这时,从“民熙”号上下来的两个船员,正向路人打听谭驾长在哪儿住。
“哪个谭驾长?”
“就是谭忠裕驾长啊,那个有名的水摸子!”
“那是我爷爷啊!”正艾得意地说。
“啊?他在哪儿呢?”船员急忙问。
“找他什么事?”正清问道。
“你们看,”船员指着码头上的那艘大轮船说,“那就是‘民熙’号,我们民生公司卢先生卢先生:指卢作孚先生,民生公司的老板,著名儒商,其员工都尊称他为“卢先生”。的船。现在我们的锚卡住了,想请你爷爷来帮忙。”
“爷爷病了。”正清说。
“你们是一家人啊?”船员问道。
“是啊,这是我哥哥。”正艾说。
说话间,他们已回到残破的家。船员一看,不禁叫了一声:“好惨!”——此时,母亲已经坐起来,肚子上盖着一条被烧掉一半的破棉絮;父亲正在用篾条编一只竹筐,随后将裹着白布的婴儿装进筐里,准备下葬。而爷爷还靠在旧躺椅上闭目养神。家里残破不堪。
“老辈子!”船员叫醒了爷爷,并行礼致敬,随后说明来意,“我们民生公司的‘民熙’号,正在运送一批战略物资。现在铁锚卡在了狐滩码头上,怎么也拉不起。老辈子是这一带有名的水摸子,能不能帮个忙?”
“不过听说您老病了,不知道老人家身体行不行?”另一个船员问道。
“没得问题。”爷爷拍着胸脯从躺椅上弹起来。父亲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但爷爷毫不理会,坐起又点上竹筒烟枪,猛吸几口,眼睛顿时亮起来,随后披上一件破棉袄,飘飘然走出门外,边走边说:“老本行都做不得,还不如死了算了!”父亲知道爷爷的脾气,也不再说什么,就和两个船员一起紧跟着爷爷走了。两个孩子也想跟去,被母亲叫回来。
母亲坐在床上对他们说:“爷爷有事,莫去捣乱。在家陪陪妈妈,下午还有要紧事情。”
正清、正艾见妈妈神情严肃,就留在家里,听妈妈吩咐“要紧事情”。
这要紧事情就是给妹妹下葬。母亲想趁着父亲和爷爷不在家,把这可怜的婴儿,连同可怕的噩梦一同埋葬。——她再也无法面对这个孩子,多一秒钟也承受不起;也只有这样才能减轻、掩饰痛苦,淡化全家人的绝望与悲伤。而母亲的软弱,又是何等的坚强。她日后再也没向任何人提及这场悲剧,而她内心的悲伤谁人能知?
——谁能知晓命运的安排?谁又会想到,在那乍暖还寒的春天,悲剧会再度降临到这一家人头上。
午后的阳光照暖烟村,黛溪沿岸,青烟升腾。正清、正艾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抬起父亲新编的竹筐,走进老街——白布裹着的小妹妹就躺在竹筐里面。兄弟俩一手扶着扁担,一手提着锄头走在前面;母亲跟在后面,低头不语,手里捧着一只五彩的小灵屋,那是她自己亲手做的。为了不惊动街坊四邻,他们只穿着平时的蓝布衣服,只是头上都包着一方白帕子。经过老街时,就看见田八戏正带着他的戏班子迎面走来,朝码头方向走去,而人群中已不见哑巴的身影。冉瞎子和杨花还像往常一样,坐在栈房门口。田八戏停下来,上前握着冉瞎子的手说:“再见,冉师父。兵荒马乱的,多珍重!”
冉瞎子苦笑道:“没啥子,等太平了又来!”
第三章·新坟与蝴蝶(4)
田八戏摇摇头说:“失去了爱徒,这里已成了伤心地……”
冉瞎子也没再说什么。杨花轻声告诉他:“那个哑巴中箭死了!”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