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同在一个学校,还是同住一条街的邻居,但两人之间的交集实在少,他们连话都没说过。
到了学期末,有次饶冬青去参加市里的学科竞赛,周六一早,她按时来到学校正门,等着坐校车去考点。不想临近开考,都没等到集合队伍和接送的校车。事后才知集合地点改成东门,消息没通知到她。
反正也不指望能拿奖,正当她想干脆走回家得了,远远的,看见那个邻居阿姨家的儿子朝她大步跑过来,停在她面前,气喘吁吁问:“你是饶冬青吗?”
她点头说:“是。”
那是两人第一次说话,接上头,没多余的话语,从学校正门跑到东门,狂奔了半条街。
从考场出来,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饶冬青没带伞,心里祈祷到家前千万别下。这天还是没憋住,车才拐进学校,雨点就噼啪打在窗玻璃上。
下了车,大家躲在一朵朵伞花下结伴而行。饶冬青班上就她一个人参赛,她没认识的人,拿手遮着头脸,混在伞花堆里跟着往外走。
两个领队老师挤在一把伞下,见她淋着雨,冲前面那群男生喊:“魏东,你们几个一路的吧?谁匀把伞给这个同学?”
又是那个高个子男生,他逆着人流跑到她跟前,把右手撑着的伞递过来。饶冬青接过伞,谢字还没落地,对方已转身跑进雨中。她握着伞,身上衣服被雨淋湿一大片,头发也散了,样子有些狼狈。
后来上门还伞,是邻居阿姨开的门,饶冬青说:“我找魏东,还他伞。”她听老师喊他魏东,以为他的名字就是这两个字。
邻居阿姨脸上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笑,转身去叫人。郑魏东出来后接过伞,不知是纠正还是介绍,说:“我叫郑魏东。”
两人这算正式认识了。
那次参加的学科竞赛,他俩都拿了奖,领奖时还一起拍了照,那照片饶冬青一直保存着。
之前她以为郑魏东和平塘街的多数小孩一样,就是个爱打架,不念书的小混混。后来发现郑魏东的成绩很拔尖,期中、期末考试放榜,他的名字总排在红榜前列,还在她之前。
他的生活像被清晰分割成两半,在学校就做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回到平塘街就照常打架斗狠,完全是另一个模样。
一来二去的接触,让他们彼此熟悉了些,见面会互相打招呼,偶尔还会说上几句话。
有次饶冬青外出回去,见街口聚集了乌泱泱一帮小青年,个个手里抄着家伙。走到家门口,她停下想了想,又往前走了几步,果然,碰见郑魏东从家里出来。
“今天最好别出去,他们到了很多人,还有拿钢管的。”饶冬青脸上显着担忧,神情有些紧张。
身后有人跑过来朝这边喊:“石头让他们打了,赶快!”
“走——”郑魏东应完,跟着跑过去。
离开时他对饶冬青轻声说了句,“没事的。”
可晚上他却带了一身伤回来,蹲在院中的水池边清理伤口。饶冬青看见了,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塑料水管,帮他冲洗背上伤口周围的污泥。
泥水和血水混在一起,统统流到下水沟里。皮肉翻出的鲜红伤口还在淌血,清水冲上去,背上肌肉轻微颤抖着,饶冬青看着那些狰狞的伤,手也有些抖,但自始至终没听郑魏东吭过一声。
平塘街的孩子有属于他们的生存规则,他在这里长大,有些事,确实很难脱离开。
临近中考,饶冬青很期盼,因为上了高中可以住校,可以离开平塘街。她害怕平塘街的小混混不怀好意的搭讪,不喜欢这里灰蒙脏乱的街道和时常停电的漆黑夜晚。
一个停电的夜里,饶冬青独自在家,隔壁有老人过身,凄凄哭声听得她心里发毛,于是壮着胆摸黑出去,敲开了郑魏东家的门,“隔壁一直在哭,我……能在你家坐坐,等电来吗?”
郑魏东脸上显着困意,好像正准备睡下,他搓了把脸,把人让进屋。桌上立着一根快要烧尽的蜡烛,他去柜子里又翻出一根新的,点燃立在饶冬青面前。
两人并肩坐在桌旁,面前一对高低红烛正烧着,他们安静盯着火光看,默默听屋外众人哭灵。
靠近郑魏东的那截短蜡烛很快烧尽,照在他脸上的光亮随之暗下,他们相视一眼,饶冬青伸手去动燃着的蜡烛,移到桌子中间,光复又在他脸上亮起。
等长蜡烛也烧去半截,外头哭声依旧,饶冬青双手藏到桌子底下,指头不停抠着手心,踌躇了好久,终于小声问:“阿姨什么时候回来?”
“她上晚班。”
“我妈也是。”饶冬青一下松了口气。真好,她可以再多待会儿。
蜡烛烧至一小截,电还是没来。郑魏东突然起身,饶冬青以为他要赶她走,也跟着站起来,却见他拉开柜子翻找。过了好一会儿,小屋里亮起一道光,郑魏东握着手电筒试了试开关,“还能用。不早了,去洗漱吧。”
借着许久不用光亮微弱的手电,他陪她完成洗漱,去厕所,再一同回来。到了饶冬青家门口,郑魏东把手电留给她,正要走,却被叫住,“我能去你家吗?坐着就行。隔壁一直在哭,我不敢待。”
最后他们又回到郑魏东家,他指给她一张床,将两张床之间的遮挡帘拉起,走到自己床边,背对过道,合衣躺下。<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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