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楼是冬日上老道长领上的道观,方领来的时候唇红齿白,眉眼精致得模糊性别,洗到泛白的旧道袍空落落挂在身上,却背着一个比人还高的剑匣,沉甸甸插着三把剑,就如同一个偷穿大人衣袍的小姑娘一般缩在老道长身后望着所有人。
当年道观里的小道士曾经偷上御街,见过皇宫小公主的御驾,几个臭小子胆大包天,于是暗地里便给沈长楼取了一个二公主的称号,后来被当事人发现闹到师父那,便消受了老道长好一顿斥骂。
但是除此之外,道观里的几个师兄们对这个捡来的师弟还是多多照拂的,便是小师弟犯了事也要争着抢着替自家师弟瞒天过海,殊不知老道长早就看在眼里,只是不肯点破罢了。
而当时大师兄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半开玩笑地去问小沈长楼生辰,然而却被小师弟拒之门外,落得一句冷冰冰的不过生辰。
后来几个不靠谱的师兄才从老道长那里得知了小师弟被人害得家破人亡的事情,一个个开始责怪起了大师兄,弄得大师兄都内疚极了,只能低下头去问当时是二师兄也是最懂哄师父欢心的江寒。
一群小道长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江寒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旧俗说是金耳坠保平安,却不知道只有女孩才会带耳坠,只为了让自家小师弟余生安安稳稳地过去,省吃俭用了半个月,吃青菜米饭吃到面色发绿,才凑齐了银子买了一个艳俗的鎏金耳坠。
然后在生辰那日敲开小师弟的院门,一群小道长捧着金耳坠,便对他说。
——愿你余生安乐,一直常伴在师兄身边,永不分离。
——愿你长命百岁,觅佳缘至白首,愿你不再苦痛,不再颠沛流离。
那时他们便被沈长楼许下了这两个愿望,沈长楼却饮泣落泪骂他们白痴,第二日却比谁都诚实地下山给耳垂穿洞,让小摊上的姑娘帮自己戴上了那对鎏金的坠珠。
他们的小师弟是那般骄傲的人啊,他早已过了模糊性别的年龄,又是忍不了任何人看自己的笑话,他们想象不出来那日是沈长楼是如何下的山,又是如何羞赧着脸请姑娘为自己带上耳坠。
而一群小道长候到沈长楼的时候,他眼角都是红的,似乎刚刚哭过一场,微红的耳垂坠着珠子,顺着步伐晃动,他却偏生扬着下巴一副骄傲的模样,一贯地嘲讽他们耳坠买得难看。
二人想到这里不禁笑出声来,沈长楼摩挲着那个鎏金的坠珠,笑骂道:“现在看看,真丑啊……”
然后唇齿间的笑意一点点寡淡了下去,沈长楼后知后觉地摸向耳垂,那时穿的耳洞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消失,再也穿不上珠子了。
沈长楼只觉得一切都恍然如梦,垂着眼睫笑了,然后低声说。
“江寒,也许是那时我们太贪心了,许了太多愿望,现在看来,这些愿望竟然没有一个实现的。”
该走的走,该散的散,记忆里鲜活的那群师兄们,现在尚能见到的也不过只有江寒一人了。
“哈……”
余生安乐,长命百岁,不再苦痛,不再颠沛流离……
师兄啊,你们给我许的那么多美好愿望,我却一个都未能做到,现在看看除了白首那条,其余皆辜负你们期望了。
待我入土时再见你们的时候,又怎么会有脸跟你们说一声……
我很好,活得很好。
第9章余罪其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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