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很困,却怎么也没有睡意。
身侧的吴王大概也是如此,隔了一会儿,伸手揽过她,将头埋在她的颈间。
“我从小便跟着花姑姑,先是依仗她,后是信任她……苏家的人打着我的名头行事,我也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能不计较,便不去计较,只时常言语警醒一下她……这次的事情闹得太大,苏杨当众将游历到郾城的窦大少爷打伤,这窦大少爷是首辅窦然大人最为看重的长孙,这次受伤,让窦大少爷右腿落下残疾,走路一瘸一拐……那些想亲近窦大人又无处下手的,此时得了机会,合力上疏,奏我纵奴横行霸道,这样的情形下,我根本不可能出面……可就是这一次没帮她,她竟然会怀恨,那日给衡哥儿下巴豆粉,我再次容忍了她,只将她逐出府了事,她还不知悔改,又被人唆使夜闯西跨院。其实,衡哥儿出事前,我一直在外奔走,想托人从中斡旋,以苏杨自断双腿为代价揭过此事……”声音平缓的听不出波澜。
但他话里的事情,如巴豆粉,如花姑姑的儿子苏杨将窦家大少爷打残的事情,兰芮都是头一次听说,所以听着他的话,她心里掀起一浪浪的波涛来,直至他说完,她才反应过来。
“王爷,不是有句俗话么,升米恩斗米仇,您顾念小时候花姑姑照顾您的情分,一直待她很好,这才让她忘了本分,以为您如此待她都是应该的,心里有了这种想法,她再求您时,您没应允她,她心里便生了恨。人就是这样,还有句话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王爷如果从一开始只当花姑姑是寻常的下人,这次您不允她,她心里也不至于生了恨。”
“升米恩斗米仇……”吴王念叨着这句话,眼底闪过一丝亮色,“你说的不错,这都是我太过纵容惹下的。我如此容忍她,是总记着我六岁时的冬天,滴水成冰的天气,有人将水洒到我常去的地方,路上结了冰,我身子一滑,头眼看着就要磕在石头上,是花姑姑冲上来抱住了我,但她因此扭了腰,半年不能下床,水怜那时负责照顾她,后来她痊愈后,便认下了水怜做义女。”
虽然吴王说的模糊不清,但兰芮可以猜到,那个大冬天洒水的人,必定不是失误,而那时的吴王,处境想必也不好……人总是这样,处于逆境中有人给了一点关怀,便会一辈子铭记于心。
吴王当初处置林文,足可以看出他是个杀伐果断恩赏分明的人,可这样的人,于花姑姑的事情上却一再容忍,想必还是念着寒冬腊月里的一点温暖吧。
想到这里,兰芮突然问:“如果当初花姑姑没有接住王爷,王爷受了伤,花姑姑和上澜宫的人会怎么样?”
结局会怎样,不言而喻,便是不死,也没有资格留在上澜宫了。
吴王猛地抬起头,看向兰芮,晨曦中,兰芮轻轻的冲着他点了点头。
兰芮方才那样说,便是想提醒他,世上的事情,你换个角度去看,看到的东西肯定不一样。花姑姑当初的行为,在年幼而又孤独的吴王看来,是救命的情谊,他一直将这事存在心中,长大懂事后也从不翻出来细想。可同样的一件事,让兰芮这个旁观者来看,只会认为花姑姑是履行自己的职责而已。
兰芮又轻声问:“王爷,水怜和花姑姑的事情,如何跟王府的下人说?”
她知道以吴王锐敏,此时已经转过了心里的那个弯,他一直以来没看明白,只是他习惯了从一个角度去看,忘了还可以从另外的角度去看而已。
吴王听得兰芮提这事,立刻将先前心里的纷乱屏去,整了整脸色说道:“水怜的死讯我没让人说出去,她才被你抬出来做通房便出了事,总免不了被人议论,我的想法是,先将她连夜运出府,送到庄子上去,再妥善的安排她的后事。家里这边,只说你赏了她传世的孤本,她爱不释手,所以闭门读书不见客。等过半个月,再称她身体熬坏了,送到庄子上去静养。”
听他是替自己考虑,兰芮心里一暖,只是想着水怜淡漠的性子,心里又觉黯然。
“称她闭门读书,可闭门读书也免不了吃喝拉撒,这些事样样都要假手于人,只怕不容易瞒过去。”
吴王道:“我已让贺达山安排碧巧住在书房,然后调了贺达山的侄女铃兰去照顾,两人都已得贺达山的嘱咐,只要她们互相照应,不会有人发觉,而你这里,也可以以水怜目中无人为借口,将迎春院里其余的下人都调走,方便两人行事。”
兰芮自是相信贺达山的办事能力,没再提这事:“水怜……已经送出府去了吗?”
“恩。”吴王心底也觉的怅然,从前舍不得水怜一手医术而留下她,可现在到底还是死了,顿了顿,“花姑姑这边的事,照实说就是了,苏杨在大牢里关着,这事谁都知道,我这里丢手不管,她发狂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反倒是能让人理解。”
两人又商议了一阵细节,兰芮终于将压在心底的疑惑问出口:“先前妾身以为是花姑姑要对衡哥儿不利,便猜想她想胁迫水怜,这样倒勉强说得通,可王爷说凶手另有其人,妾身便百思不得其解,那人为何要杀水怜和衡哥儿?”
吴王神色一凝,望着帐顶,久久不言。
兰芮想他也没有方向,便喃喃的说着自己心中的猜想:“王爷,您说这事会不会跟衡哥儿的身世有关?可还是说不通,若是有人知道了衡哥儿的身世,想对王爷不利,根本无需命人刺杀水怜和衡哥儿,只让人四处散播衡哥儿的身世便是了……”
吴王突然打断兰芮:“凶手的事情自有我去查,不用你跟着操心”
他的语气十分不耐,近乎于粗暴。
兰芮第一次听他这样说话,不觉就愣了下。
刚才还担心水怜的事情会让她受到牵累,从而设法遮掩过去,这才片刻的功夫,怎么突然就变脸了?这可不是他的性格。
“这几日我肯定会很忙,水怜和花姑姑的事情有贺达山去办,你不用管,倒是衡哥儿那边,你多上点心。”大概是察觉自己的态度有问题,这次吴王的语气比先前温和了许多。
“妾身知道了。”
有了方才的那点不愉快,原本就沉闷的气氛,此刻完全是一片死寂。
好在这时天已经放亮,兰芮推开吴王揽着她肩膀的手,坐起身:“衡哥儿要醒了,妾身去看看他。”
吴王应了声“恩”,便不再说什么。
兰芮下床,绕过槅扇开门,叫了玉桂和绿枝进来,吩咐她们张罗热水和衣裳。
玉桂和绿枝都被花姑姑夜闯西跨院的事骇住了,此时脸色煞白,可知道吴王躺在槅扇里面,一句话也不敢多问。
兰芮收拾妥当,跟里面的吴王说了声,带着玉桂和绿枝去厢房。
到了此时,玉桂才得了机会感叹一句:“亏得衡哥儿没事,若是花姑姑得了手,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往王妃身上泼脏水。”
绿枝更是双手合十,喃喃的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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