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踏着从过道那里洒进来的月光,轻轻地走到了天井。
微风拂过面颊,那烫人的不安才微微熨平。
却见同样未入眠的男人倚在墙边,夜色被指尖的一点猩红烫穿,他半阖的眉眼模糊在弥散的烟雾里。
“原来你还抽烟。”程晚与他隔着整个天井,遥遥对望。
梁屿琛将烟捻灭,淡淡开口:“戒了很久了。”
程晚却没头没脑地说:“老严也戒了好久。我认识他之后,都没见他抽过烟。他说和前妻结婚的时候就戒了,后来瑶瑶出生,更加不敢抽了。”
梁屿琛压下心里泛起的轻微波澜,淡淡地“嗯”了一下。
“其实老严很疼瑶瑶的。你知道吗,瑶瑶的生母早就去世了,生瑶瑶的时候难产走的。但是老严说绝对不能让瑶瑶知道,怕她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出生才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程晚在自己面前不断谈起另一个男人的好,梁屿琛微蹙眉心,隐隐透着几分烦闷。
“可他更想要个儿子。”干脆打断她,直击痛点。
果然程晚一下就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她才喃喃道:“他观念可能比较腐朽,但是他从来没有亏待过我们母女,所有的钱都交给我保管。。。。。。”
“够了。”梁屿琛沉声打断她,“程晚,那你自己呢,你想生吗?他有问过你吗?”
程晚忽然整个人僵住,面色在月光下渗出几分惨白。
“我,我不想的,我不想让瑶瑶有个弟弟,有个弟弟不好,真的不好。。。。。。”
“我只想瑶瑶永远都当她自己,不用成为一个姐姐。”
她忽然就流泪,对此梁屿琛已经见惯不怪,但还是几步迈到她身边,将她揽住,靠在自己肩头。
程晚挣了几下,很快又放弃抵抗,不再动弹。
“这不就刚好如了你的愿。”他的视线瞥向她的小腹。
程晚闻言,扁了嘴,喷出一个鼻涕泡:“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
梁屿琛觉得这个夜着实荒唐,风不急不缓地吹,月光不灼不烫地映照,他坐在主屋门口的阶梯,听着身侧的女人在喋喋不休。
但他莫名听得认真。
程晚讲了自己小时候的事,大多都是不太好的回忆。
二十岁那年,弟弟生了重病,可家里穷,她就被家人以十万块的彩礼卖掉了。
——卖给了当时出价最高的严鸿波。
她想过跑的,可临行,不知情的母亲哭着塞给她一个平安符,告诉她严鸿波可能是个克妻的,她特意为她去求的,要她记得贴身带着。
母亲一直说对不起,说爸爸妈妈没办法,不能看着弟弟死。
程晚知道这不过是鳄鱼的眼泪,可这迫使她想起,原来在那些灰败的岁月里,总还是有几丝甜蜜的,也就是这几丝甜蜜,最终无限蔓延变成一张巨网,牢牢地禁锢着她。
她就像嗜糖的小孩儿,只需一点甜头就乖乖就范。
“我知道,”程晚垂着头,“我一直都是个很没用的人,遇事就当缩头乌龟。当时我能鼓起勇气逃跑,已经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反叛了。”
不知为何,梁屿琛忽然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受。他们都在下沉,看到一点光就拼命向上游,以为能握住,可扑腾到最后,只剩沉没窒息这唯一的结局。
梁屿琛顿了许久才说道。
“程晚,下一次做决定的时候,不要顾虑太多。”
“只出现一瞬的勇气,也要拼命抓住它。”
他的声音很淡,风声几乎要盖过,落到她的耳边更像是叹息。
程晚不明所以,只轻轻点头:“好。”
然后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默,可梁屿琛只觉得月光太过柔和,此刻的安宁抚平他由许多个瞬间堆砌的心烦意乱。
今天在公园里莫名发的火,对严鸿波没由来的妒嫉,让他感到陌生又过激的情潮,凝结成为某种不可名状的情愫。
冲动促使他在不合时宜的时间,说出不合时宜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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