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七人,无疑是离阳兵部近五年来的风云人物,除了为广陵道战事拖累不得不引咎辞的卢白颉已是黯然离场,顾剑棠统领两辽军政,陈芝豹封王就藩西蜀,都是当之无愧的高升,吴重轩此时更是如日中天,而侍郎之中,唐铁霜最晚进入京城,但是相比此时城头的许拱卢升象两人,颇有几分后发制人的意味,朝野上下都逐渐把唐铁霜视为下任兵部尚书的不二人选,足可见这次领军南下没能成功阻拦北凉骑军,许拱丢掉了多少“人心”。
此时梧桐镇内有大队人马疾驰出城,不乏有高坐骏马神色昂扬的年轻人物,郭东风懒洋洋趴在箭垛上,看着他们鞭马出城的身影,歪了歪嘴,满脸不屑。
许拱站在卢升象身边,微笑道:“看来靖安王颇有人望啊。”
卢升象笑意玩味道:“如今天下谁不知靖安王忠心朝廷,皆言其可为天下藩王楷模。前个四五年,朝廷尚未分封一字王,诸多藩王世子当中,北凉徐凤年以纨绔著称,南疆赵铸以勇武扬名,广陵赵骠以酷烈,辽东赵翼之流,相对籍籍无名,赵珣当时也仅是在江左文林小有名气,但也没有人觉得他能够世袭罔替藩王爵位,不曾想短短两三年,先是以两疏十三策名动京华,后以援救淮南王赵英死战不退而传遍大江南北,被誉为智勇双全,眼下城外那拨跟随大将军杨隗前来梧桐镇的世族俊彦,估计多是仰慕同龄人靖安王而来。郭东风,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突然听到卢升象提问的郭东风愣了一下,茫然不知。
许拱轻声道:“一路南下,我确是有所耳闻,‘西北有徐楚有宋,可惜我中原有珣。’”
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的郭东风勃然大怒,“就凭他这个根本不知兵事的‘送死藩王’,也配被称为‘中原有珣’?!那姓徐的好歹挡下了北莽百万大军的铁蹄,我郭东风还算有些服气,至于那个文采斐然的宋茂林不过是以姿容美如妇人出名,我郭东风更是不屑与他比较,可这个赵珣是哪根葱哪根蒜?!”
三人所站的城头附近并无士卒,郭东风的狂言狂语也就无所谓了。
许拱微微一笑,“好一个‘可惜’。”
卢升象几乎同时说道:“好一个‘我中原’。”
两位神交已久在小镇初次见面的当代名将,相视一笑。
没多久,身穿藩王蟒袍的靖安王赵珣从广陵江水师抽身北上,只带着一标精骑来到这座梧桐镇,身旁便是那帮自作主张出城十里迎接的京城宦官子弟,见面后赵珣温文尔雅,执礼相待,后者无一不觉得相见恨晚。
大队人马涌入小镇城门前,赵珣看到城头二人之时,迅速露出笑脸,在马背上抱拳致礼,许拱和卢升象也各自抱拳还礼,赵珣并不觉得两位兵部侍郎出身的离阳大将如何失礼,倒是那帮年少时便在太安城呼风唤雨的年轻人有些替靖安王打抱不平,觉得卢许两人如今不过是“位高但权轻”的角色,不该如此拿捏身架,不说出城相迎,最不济见到这位藩王后也该马上走下城头打声招呼。但是更让这些人气恼的事情出现了,街道之上,有三骑突兀奔至,面对他们这支几乎人人身份显贵的骑军竟是丝毫不愿避让,如果不是靖安王赵珣牵头稍稍让路,恐怕狭路相逢的双方就要对撞在一起,那跋扈三骑在道路中央径直出城,看也不看一眼所有人。
当有人要发火之时,很快就有人小声提醒,然后就一切云淡风轻。
原来那西蜀三骑,正是车野,典雄畜,韦甫诚。
尤其典雄畜和韦甫诚曾是西北关外的“北凉四牙”,之后两人跟随陈芝豹不带一兵一卒出凉入蜀,在离阳朝野可谓如雷贯耳。
许拱看着那三骑的背影,神色如常。事实上如果不是两万蜀军的临阵退缩,先前北凉骑军进入广陵道,绝不至于那般势如破竹。但是因此在朝堂上大失人心的兵部侍郎大人,对此却似乎并未怀恨在心。
卢升象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许拱。
约莫一刻钟后,三骑出城变作四骑入城。
为首一骑白衣男子,斜提一杆长枪,丰姿如神。
卢升象和许拱不约而同地挪动脚步,不再站在原地居高临下,走下城头后两人站在不起眼的城墙附近。
四骑并未停留,但是白衣男人在马背上对两人微微点头。
郭东风眼神炽热,喃喃道:“我以后也当如此。”
打心眼不觉得被怠慢的两位朝廷大将安静望着四骑远去。
何况此时小小梧桐镇内皆是过江龙,人多眼杂,两个沙场不利官场失意的侍郎待在一起,还能解释为人之常情的抱团取暖,可若是跟手握权柄的边关藩王有所交集,那就真是自寻麻烦了。
但是对于这个叫陈芝豹的人,很早就名动春秋的卢升象也好,在离阳军伍后起之秀的许拱也罢,都有几分由衷的神往和佩服。
不论以后离阳庙堂上的文臣如何高扬,武将如何低沉,在他们两人心中,陈芝豹都是那种值得惺惺相惜的风流人物,照理说金戈铁马的沙场只有死人堆,从无风流事,可陈芝豹无疑是叶白夔死后唯一称得上用兵如神的兵法大家,以至于离阳先后两位皇帝都愿意将其视为一国之屏障,先帝赵惇更是恨不得陈芝豹成为他赵室一家后院之春神湖石山,既能赏心悦目,又能底定风水。
许拱和卢升象两人站在城墙阴影中,许拱低声笑道:“许某窃以为,卢将军无需担心一时得失,卢将军的风起处在塞外,而不在广陵,更不在京畿。”
卢升象微笑不语。
许拱率先离去。
郭东风惊讶发现主将卢升象的身上竟然隐约有股杀气。
郭东风看着有些陌生的骠毅大将军,开始忐忑不安。
卢升象深呼吸一口气,冷笑道:“不愧是许龙骧,看来以后跟我争夺拓边战功第一人,非你莫属。”
郭东风一头雾水,破天荒忍住好奇之心,不敢多问半句。
卢升象吐出一口浊气,缓步前行。
他对看穿自己谋划的许拱,不过是有些许杀气,对事到临头竟然改弦易辙的曹长卿则有滔天怒气。
在卢升象看来,若是曹长卿依循先前布局用兵,那么顾剑棠就会是新朝的徐骁,而他只要在西楚大军挥师北上之际,主动大开门户,那么他就会是新朝的顾剑棠。
不管新朝姓赵还是姜或是任何姓氏,卢升象只知道到时候的庙堂,再无杨隗之流躺在功劳簿上尸位素餐,地方上再无各路赵姓藩王割据,而谢西陲裴穗等人毕竟年少,并且有着不熟悉北边地理形势的先天缺陷,疆土广袤的北莽一旦成为用兵之地,那就意味着无数军功唾手可得,而不是在广陵道战事中如此螺蛳壳里做道场,更无需理会盘根交错的旧有势力,他卢升象只要扶龙成功,便可一举跃居顾剑棠一人之下,之后未必不能靠着未来一系列北莽战事后来者居上。可是曹长卿莫名其妙地自毁官子局,卢升象在佑露关前后的百般隐忍,就成了日后被攻讦为用兵平庸的最佳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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