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荣盯着他闺女手里卷了刃的刀,悄么声儿地闭嘴了。
其实学不学的无所谓,凶悍点儿的反倒不吃亏,张梨花知道她爹也就嘴上这么一说。她这过了十五连相看中意的也都没一个,怨谁?可不是她张梨花彪名在外。她爹手下也不是没个就好她这样的大好青春的汉子,可她爹不乐意,瞧着要前途没前途要文化没文化的,小身板指不定和他闺女儿谁能打呢。弄得张梨花也懒得劝,爱嫁不嫁的没放在心上,看她爹挑的那个劲儿,能挑出什么花来!
……就真没想到,挑了个探花。
她爹做出绑人探花郎这么离谱事儿的时候她可不在,据说刚开始本来是她爹犯了浑绑错了,结果不知怎么最后反倒人探花自己带着圣旨找她爹来了。哎哟张梨花得知这个事儿的时候把她惊的,她活了十几快二十还没这么被吓过呢。现在她爹也是个大官了,张梨花也有个她爹买的镜子。她就搁这么一照啊,哎看人样……也挺好看一小娘子,就是暗了点——不过这铜镜也不亮活。可她张梨花的美名儿能传到东京?传那虞探花的耳朵里?不可能吧?所以这虞探花看上她啥了?
别是个傻的吧?只会读书的傻子她也看不上啊?!
来接她的小校从前在水泊熟悉得能和她哥俩好,此时笑欪欪地说道:“哪儿是人虞探花看上你,是官家看上你爹了!”
张梨花懂了,虽然总觉得这话仿佛哪里不对,但是不妨碍她恍然大悟。官家是什么人?这官家和前两个官家不一样,这官家把她爹看上,她可是一万个愿意加放心的!
不过话是这么说,嫁人还得她张梨花来嫁。她爹后来娶的这个浑家不大妥帖,镇日探花长探花短,弄得她也紧张兮兮的。探花可耍得刀?骑不骑得马?凫水哩?喜酸还是好甜?一瓮劲劲儿的腊酒可喝得?这位新嫁进来的娘心眼也实,急得跺脚:“恁什么净说这些!探花可是文曲星!读书的!”
哦——!读书的!那探花可曾读过什么书……不对,探花可曾没读过什么书?
张梨花眼一翻,脸一垮,这日子还能过吗?难道他读书来俺耍刀?这嫁过去莫不是人要立刻嫌弃她?她爹好歹是被官家看上的人,也许休书是拿不出来,和离书得有她张梨花一份吧?
张梨花长吁短叹,哀哀愁愁地像个小娘子似的……像个千娇万宠的小娘子似的……也不像,人家小娘子愁起来对着雀儿鸟儿的念平仄,她张小娘子愁起来挥着鞭骑马撒野,从前鱼儿似凫水的人现在骑马的活儿突飞猛进。临嫁了,她别别扭扭地被人涂脂抹粉插簪带环,出去顶着一脑门的珠儿花儿的和她爹来了个面面相觑,为着这出嫁的风姿都觉着很搞笑,还有点措手不及的尴尬。反倒是她那娘哭哭啼啼的,嘴唇翕动着嗡嗡哼哼了半晌,挤出来一句:“要是吵了架……就回来……别和你相公动刀子打架……”
张梨花听得真真的,她爹没忍住噗噗两声。她气怄上来,一甩袖子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到了探花郎的府邸门口,她暗戳戳地往四周一打量,嘿哟张梨花猛剌剌地回神了!
她,张太尉的独女,郓县张梨花,可是奉旨成婚!
她腰杆子硬着哩,气粗着呢!
张梨花瞬间就精神了,抖起来了,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虞家的门,成了虞探花的夫人……虞探花虞允文的夫人……
张梨花一双杏眼直溜溜地盯着人小虞探花瞧,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那刚生出来直冲云霄的心气儿瞬间拦腰断了一半。
脸俊。
高大雄伟。
探花,有才气。
还和她爹一起烧过金人的船!
嘶!张梨花恍恍惚惚。真真儿的?这么个人就成了她夫郎啦?她张梨花配得上这般的人物啊?
——她活了这么些年白活了啊,没想到她张梨花原是个如此了不得的小娘子啊!
张梨花刷新了对自己的认知。搁咱小虞探花虞允文那儿呢,他也略略地生出些紧张来。也不知是不是他之前暗里比照着张太尉想象张小娘子太过了,现在一瞧,柳眉,杏眼,朱唇,也没张太尉那么黑,高是高了点,可也没他自己高。
天姿国色那肯定不是,虞允文一个字儿都没想过。可,这和无盐二字也搭不上边儿,人小娘子也漂亮着呢!
叫这么个将成他娘子的人儿一双黑黝黝眼睛盯着,新婚燕尔,会不会臊啊?
——那当然会啊!
这吉日头个日夜一过,张梨花阴云一扫而空,愈发朝气蓬勃,虞允文长舒一口气,稍稍有些操劳。张梨花对虞郎很满意,越想越觉得她那绑了人虞郎的爹了不得。后来张梨花着实好奇,捧着脸压着声,还难得带着些腻乎乎羞涩涩的味儿叫人家:“问你个事儿。”
虞允文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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