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正是二十四节气的霜降,段潇鸣趁夜奇袭临安西门,顾皓熵率部正面迎战,负伤,后败退承定门内,临安西面全如段军掌控。
临安城东南西北四面城门,只有东南两面是近代才新休憩过城墙,而北面为宫城所在,依山势而建,有天然屏障,唯独西面城墙,素来往来通行的人少,平日只开一扇城门,年久失修,砖墙垒土早已松散,经不起段军连番强攻,最后城墙上竟松动出一个洞来,大军涌入,再无阻挡。
自从开战以来,晏翡便被郑婉芷接进宫中居住,明面上以示亲好和恩宠,底下,自然也有别的心思。顾皓熵再出力,毕竟也是外人,冷不防地临阵倒戈,也未可知。既然是如此,宁王妃住进宫里,不仅对袁军是个安慰,对顾军也是一种安慰。
养宁殿本是袁泠傲昔日做皇子时,未分府建衙时的居所,为表示皇家对宁王夫妇的看重,郑婉芷特意选了这处给晏翡居住。
泠霜知道晏翡恨她,所以,从她搬进宫以后,也没有去看过她,直到这天,来人宣旨,召她去养宁殿。来的是个小太监,也不知道实情,只说是前边战事败了,宁王负伤。
泠霜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忙起身赶往养宁殿。她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顾皓熵定是‘不好了’,不然,袁泠傲不会让她去。
她以前虽恨不得他死,可是,终究是从小长在一处,那么多年的情分,如今……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急,跑到养宁殿,她喘着气,看着帐幔拉下的内殿,站满了太医。
袁泠傲和郑婉芷都来了,晏翡双眼通红地坐在床边,那帕子捂着嘴,想遮着自己的哭声,可是,却终究是压不下来,幽幽咽咽的声音沉闷异常,在这阴暗的大殿里,氤氲在浓得化不开的药味里。
她进门时阻止了小太监唱报,只是轻轻地走近,远远地站在落地梨花门处,手不自觉地伸出去抓着那垂下的布幔。什么时候,宫里的居室竟有这么多的帘幔?看着却像幡帆,森森然。
许多人在说话,有袁泠傲的怒吼声,有郑婉芷的低低的劝慰声,有晏翡的切切的哭声,有太医絮絮叨叨的请罪声……
许多种声音相互错杂在一起,乱哄哄的,就如千万只蚊蝇在耳朵根子处一个劲地想要往里钻,听得她太阳穴上突突地发疼。
她只觉得全身都被一股焦躁之火焚着,全身只有一个着力点,那就是抓在帷幔上的那一只手,她只得将手攥得更紧,来暂缓心中那那一股莫名的焦躁,死死地用着力,那五指的指关节处,悉皆泛白。
“滚!”只听得袁泠傲一声暴喝,太医们陆陆续续都退了出来,看见泠霜立在那里,一个个又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向她行了礼再走还是……一时之间竟僵了一僵。这一下,所有人都看向了泠霜这边。
“你还来做什么?!看他死了没有?没死的话你是不是还打算往他身上扎上几刀?”晏翡一见到她,竟像是发疯了一般,冲将上来拉扯她,一句句地咒骂。
郑婉芷见状,忙与汪重一左一右来拉晏翡,好言劝道:“都什么时候了!宁王伤势要紧!”
晏翡本就瘦弱,被他二人这么半拦着半架着,好歹拖开了袁泠霜身边,可是她还是喋喋不休地骂着,一会骂段潇鸣不得好死,一会骂袁泠霜天地不容,张牙舞爪地,样子甚为恐怖。
泠霜整个人一动不动,也不躲开,就愣愣地站在原地,双目失神一般,也不知看在哪一点上。
“够了!”不知何时,袁泠傲走过来将泠霜一把扯了护在身后,对着晏翡森然一喝,竟把人喝定了。
晏翡整个人气势顿时消散了,整个人仿佛被顿时抽去了气力,瞬间软了下来,郑婉芷和汪重早已松开了她,一时没了支撑,竟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她索性连上半身也匍匐在地,一声哀嚎,就哭了出来。
晏翡的哭声哀戚异常,恍惚听来竟有些不似人声,倒像是某种母兽,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呜呜地发着哀鸣。
袁泠傲在袖底握住泠霜的手,冰凉的触感,将她陡然震了一个激灵,一下子醒将了过来,茫然地看着他。
“去看看他吧,”袁泠傲牵着她缓缓来到了床边,站着看向床上虚弱地强撑着眼皮躺着的顾皓熵,道:“是在冲杀的时候被长戟刺中的,太医说……”袁泠傲终是没把后面那几个字说出来。
泠霜呆呆地望着躺在被褥里的顾皓熵,满床的被褥上都染着血迹,他胸前更是一个碗口大的血窟窿,黑黑红红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顾皓熵已经虚弱地完全说不上话来,整个屋子里,除了晏翡一个人在哭,其余的人都僵硬地站立着,谁也没有说话。
袁泠傲让汪重带着所有奴才全部退了个干净,只留下他们五个人,似乎连殿内的空气都要凝结了。
晏翡大概是哭哑了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只是听到一阵阵抽泣声,整个人瘫跪在地上,望向她床上即将去世的丈夫。
“说点什么吧……”袁泠傲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低声在泠霜耳边道。
泠霜觉得自己的手在微微发颤,若不是他握着,可能连整条手臂都要一起颤抖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接下去的日子里,她要面临什么。现在是顾皓熵,下一个,又会是谁?
她几乎觉得她的意识又开始模糊混沌起来,仿佛又看见那个冬天,锦帽貂裘,红梅映雪,苍虬的枝桠间,她猛然抬首,顾皓熵正对着她蔼然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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