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婵:“……”
跟花魁撞了半个名,她平白有点幻肢痛,用力张了张脚指头。
随后她警惕地看了苏敏官一眼,“您挺懂啊。”
什么狗男人,一肚子封建糟粕。
苏敏官察觉到她不快,和缓地说道:“我小时候,我娘跟各房争宠,经常这样做。她的房里……常有味道。”
林玉婵轻轻“啊”了一声。手中的半个面包再也吃不下。
小白少爷的童年过得无比精彩,也有着无数阴暗的秘密。
她算是想通了,为什么那近代那么多官僚地主家的少爷小姐,宁可背叛自己的阶级,也要放弃富贵生活闹革命。
锦衣玉食、穷奢极侈又怎样,这特么不是人过的日子!
手心忽然一热,让苏敏官轻轻握了一下,又马上放开。
“阿妹,你看,你现今能跑能跳,已比我娘强多了。”他笑了笑,说,“我娘被卖掉抵债之前,其实是试图跑过的。只可惜,她跟你不一样。”
林玉婵蓦地抬眼,看着他温柔似水的眼。
他有点难以启齿,然而终究还是下决心,低声说:“所以这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不用跟别人比……其实你也好靓好醒目,不比旁人差……”
苏敏官以自己有限的见识揣度,她频频注目那花魁裙下风光,会不会是……自惭形秽了?
她老豆只顾抽烟,耽误她缠足,她活到一十六岁,不知受了多少白眼谩骂。这姑娘表面上乐天豁达,私下里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落泪烦恼?
他平日难得跟人谈心,旁人的悲欢对他来说,只是无关痛痒的日常碎屑。
今日好容易熬出一锅劝人自信的鸡汤,还没兜售出去先自损八百,说到自己娘,清明的眸子里星花一闪。
这时候才悔之晚矣。干嘛这么多话。
他抿紧嘴,掏衣袋假装数钱。
林玉婵总算明白了他的意图,不知说什么好。虽说他这份体贴完全没贴到点子上,但……
依然挺感动的。
她乖巧一笑,干了这碗迟到两个世纪的鸡汤,表示谨遵教诲。
她忍不住又问:“令堂还在世吗?”
苏敏官摇摇头,苦笑:“不太可能了。她伤成那样。”
他忘不掉那个下雨的夜晚,年轻的九姨太被家仆扛了回来,昏迷着,鞋子已不见,脚布散落,血肉模糊。
那时府里已没几个伺候的人了。他哭着打水,洗掉她双脚上的血污——那个地方她从来不让他看,不小心撞见她未穿弓鞋的模样,都要挨一顿十足打。
九岁的小白,也就头一次看到女人的赤足。
他吐了。
世人都说金莲美,美的是鞋,不是鞋里头那团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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