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文墨运转“无我相”,打扮成一名年轻灰衣僧人,出天音寺东便门一路向东而去。走出不到里许,文墨只觉右手僧袍有人轻轻扯动,心中知晓素影已然跟在自己身旁,只是早就暗暗隐去身形,难以觉察踪迹。
文墨也未曾用神行符,只是信步而行,走了近一个时辰,已然到了宛陵城。
文墨现下乃是灰衣僧侣打扮,倒不似前日里书生出游,故而素影也不便现身,只是隐去身形在他后方慢慢走着。进了城来,文墨信步沿着一条宽阔大街往前行走,默念着常家的方向,一路寻去,只见街道两旁彩旗飘摇、店铺林立,街上众人熙熙攘攘行走,不时有马车缓缓自街中驶过。文墨刚刚自千年古刹中出来,满心的幽静离世之感,如今一头扎进这喧闹市井之中,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人间一般,心中长久以来的淤塞之感,一时竟是被这世间凡俗喧闹之风吹了开去,当真世间烟火气,最是抚人心。
行过正阳大街,穿过几条小巷,便见前头一处小门,门侧墙上挂着一方小小木牌,写着一个“常”字。文墨抬头对了几遍,便知正是此处,当下上前扣了两下门环。
等了半晌,门后传来几声响动,吱呀一声,大门自内开启,一个满面憔悴的男子站在门口。男子瞧见文墨亮锃锃一颗光头立在眼前,登时眼睛一亮,双手合十道:“可是天音寺中来的高僧?”
文墨点点头,自腰间摸出一封度牒文书递了过去,对方恭敬接过,仔细上下看了一遍,连忙侧身,殷勤道:“原来是云崖大师!快快请进!”
文墨颔首,抬脚跨进门中。抬眼望去,此处乃是一间小小的院落,不过两三丈见方,几间木屋挤在院落周边,窗棂门扇都已是多有破损,隐隐有些黑漆漆的霉污趴在木板之上。文墨只怕说错话语,不敢多言,跟着那男子进入堂屋之中。
那男子正是常彦成,他见文墨凌然不语、宝相庄严,又看得度牒文书中言称文墨乃是天音寺方丈关门弟子,顿时肃然起敬。文墨倒是未曾在意度牒中所言之事,只想着自己身份拔得越高,别人越是不敢质疑,倒是免去穿帮之虞。
常彦成将文墨让在堂屋上座,朝着文墨点头哈腰一阵,随后小心翼翼坐在旁边椅子上,却又不敢坐实,只得半个屁股挂在椅面。
文墨见他拘谨得有些过了,心道:“这是你家,怎地这般小心。”当下便开口道:“常施主,贫……僧自天音寺来,倒也不是为你家好茶,你且与贫僧说说你家中怪事。”
常彦成听了,脸上又是苦了几分,眼睛东张西望几圈,想了半晌开口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是从四月初七那天上起,家里便常常听到有女子晚上轻轻地哭。过了几天先是看到有人影在屋里走动,我担心有小贼入户,便自己坐在院中守夜。守了三天,在第三天上见到一道白影在屋中乱窜,我便跟了上去,谁知还未碰到那道鬼影,我便先晕了过去。”说到这里,常彦成好似惧怕何事一般,停了口,又是左右张望了一遍。
文墨皱了皱眉,叹了口气道:“还请施主继续讲下去。”
常彦成口中支支吾吾半天,又开口道:“我怀疑那是我死去的娘子,之前的事情我都有在求告信函中写了,大师你曾看到吧。”
文墨点点头道:“贫僧已然看过,敢问施主可曾见过那道白影的相貌,不然何以确认那是尊夫人。”
常彦成忽地面显惊恐,却又是短短一瞬便压了下去,清了清嗓子道:“没、没见到过,那个白影,那个白影没有脸,我也只是猜测。”
文墨皱眉道:“没有脸?”
常彦成道:“没、没有脸,它、它整个脑袋都是……都是头发……”
文墨听了也是一愣,下意识问道:“怎么个都是头发?”
常彦成咽了口唾沫道:“我也想看看那白影到底是何人所变,只是它一直长发盖脸,看不真切。有一晚,那白影站在墙角不动,我便拿了个杆子去拨开它脸上头发,谁知拨来拨去仍是看不到脸,我用力一撩,杆子便戳在了墙上。”
文墨听得一头雾水,开口道:“是施主你用力太大,杆子脱手了么?”
常彦成急忙摇头,磕磕巴巴道:“不是不是!是……是,杆子还在它头上,透过脑袋戳到墙上去了……它,它整个脑袋……就是一堆头发……”
他言语之时神情扭曲,声音断断续续地,文墨听了也觉心底一凉,开口问道:“嗯,施主近日还曾见到那道白影出没吗?”
常彦成连忙摇头道:“不知道,不知道,搬出来之后,我勉强寻得这间宅子租住,原来的地方却是不敢再回去了。”
文墨心中道:“啊哟,倒是我想岔了,原来这里并不是他自家宅子。是了,原本的宅子中闹成那样,他们定然不敢再去居住。”想到此间,文墨便开口问道:“那施主家原本宅院在何处,可否言明,贫僧自当前往查验。”
常彦成便将地址与文墨言说一遍,末了道:“大师您慈悲为怀,还请帮小人将宅邸里阴邪鬼物清扫干净,搭救于我。我们没法回家,连养蚕的营生都做不下去,再拖个几天,只怕是没米下锅,我怕是要被活活饿死了。”
文墨点点头,随口问道:“我见施主求告文书所言,大抵说那白衣女鬼乃是你过世的妻子,可施主刚刚又说未曾见过女鬼相貌,却不知施主是如何确认的?贫僧若是不问清楚,只怕耽误超度亡魂。”
常彦成听了,嗫嚅几句,回道:“我、我也不是很确定,但近日里我家中只有这一人过世,想来应是翠娥担心我,故此不肯安心离去罢。”
文墨也不多言,合十道:“原来如此,那施主我们就此出发,想来只要在贵府中过得一夜,自然可以扫清宅邸,让尊夫人安息了。”
常彦成两只手连忙摆动,口中急道:“不不不,我,我,我不回去看,佛爷你神通广大,你全权处置即可,我、我、我是不用跟去的!”
文墨道:“有贫僧在场,施主不必恐惧。施主若是不跟着去,贫僧私自闯入民宅,怕是大大的不便。”
常彦成急道:“便!哪里会不便!大师你德高望重,只管去就成!我决计没有二话!”边说边自腰间拽出一把铜钥匙,塞到文墨手中,一脸谄媚地不停说着好话。
文墨心下微微疑惑,也慢慢有了点计较,当下也不多言,只是行了一礼后便走了出来。常彦成一路跟着,毕恭毕敬将文墨送了出门,看着文墨消失在街角,方才左右看了看,缩回了门里。
文墨沿着巷子一路行去,边走边想,抬手摸着自己现下新换的光头,仔细思索。突然闻到一阵淡淡的檀香味,又听得耳旁有人轻轻说道:“那个常彦成有些古怪。”
文墨知晓是素影隐了身形,跟在自己身旁言语,便点了点头,低声装作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我看出来了,痛失家人却连去见一面都不敢,有人相陪都不敢,只怕是心里有愧。只是有一个关窍想不通透,还需到了那屋中看过,才能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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