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的确是伶俐,这一大通话说出来,还真的从她的绣囊荷包里摸出一只红瓷小瓶来,擎到阮云卿的面前。
那阮云卿没有说什么,到是教养嬷嬷有点气不过,似乎是觉得阮小姐本来就是填房,就怕着前妻的儿女们给阮小姐些气受,因而进了章家门后就在替阮小姐立规矩,一听到清歌这一通伶俐的话,冷笑道:
“真是大府大院教养出来的丫头,这说起话来都一套一套的。谁知道你们小姐是不是真的摔伤了,又还是心里对我们小姐进门生了嫌隙。按说我们这些嬷嬷是不该说这些话的,既然要进一家门,就是一家人,从此后别管嫡房的、庶房的,都是一家人,我们小姐又年轻,懂的事浅,别管嫡庶自然全都是一样看待的。但也请府里的姐儿、哥儿的多给我们小姐点体面,别这里还没有进门呢,那里先哭起先母来了,这让我们小姐怎么进这个家门?听说这府里的大小姐、二小姐也都是知书达理的,这些个道理,哪还用得了我老婆子教养。我只在这里替我们小姐给嫡小姐施个福,请嫡小姐高抬抬贵手,给我们小姐个脸面吧。”
这教养嬷嬷说着就离了阮云卿,伸手就朝着知妙施礼过来。
这虽然是一礼,却好比一巴掌,生生地就要抽到知妙脸上。这都给她扣了什么帽子?后母还没进门,她就在这里给难堪?明明是父亲续弦的大好日子,她偏偏要痛哭流泣?还未及进门,她先哭起先母来了,这分明不是不承认后来的继母嘛。
知妙心里哪不清楚这些,只在那位嬷嬷一往前走的时候,她立刻从团垫上爬起来,把那位嬷嬷一拦。
“嬷嬷言重了。的确是知妙不小心磕碰了,在这里休息不小心哭睡过去,与别事并无相干。我年纪轻,不知道今天还有这等大礼。无论如何,都是知妙的错,知妙在这里向您赔罪,万望您无论如何,看在我年纪还小的份上,宽恕了我这一回。知妙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万不敢在大喜的日子里给您难堪。还请海涵。”
知妙挡开了那位教养嬷嬷,直接就一下朝着阮云卿跪了下去,很郑重地对着她的脚下,行了大礼。
清歌站在后面,一看到如此,不由得都捏紧了手里的湘绣斗篷。
这位新夫人脾性尚捏不住,看到她的教养嬷嬷这样的凌厉尖刻,就怕这位阮小姐也是心胸狭窄之人,大小姐在这里痛哭,就算是个平常女人也会觉得小姐是故意给她难堪。怪只怪她忘记问蒋妈妈她们续弦入门时还有什么仪式,结果好巧不巧地居然就在家庙里这样撞上。
眼看着知妙对着阮云卿就深深地伏拜下去,知秀和周妈妈也急急地从侧门那边急急赶来。
几乎是内宅里所有人都看着知妙在对阮云卿跪伏,有人心内得意,有人想笑非笑,有人心头如焚,有人暗自衬度,一时间这家庙内外几层人面,就像是打翻了五彩瓶,各色各味各种表情都显在各人的脸上。
这边知妙已经深深地拜下去,众人摒息。
就在知妙的额际将要触地的时候,那位一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阮云卿阮小姐忽然上前一步,伸手就扶住了跪拜的知妙。
她的声音不大,声调也不严苛,软软懦懦,甚至有三分体恤之意:“大小姐不必如此。我尚未入门,哪受得了大小姐如此大礼。”
知妙微微地一愣,被阮云卿半扶而起。
阮云卿面色虽暗,眸光却在烛光下闪动:“我本年轻,这些家教礼数也未尽得周全。入家庙之前,本该令嬷嬷们先行进来知会一声,即便有个什么不如之意,也当先回避了。此乃我礼数不周全,哪有要大小姐赔罪的道理?再者,大小姐之嫡母乃为老爷之元配,大小姐受嫡母言传身教,多年母女情深,此等感念恩情之意,我即使再不济世,也是明白的。大小姐即使真是在此哭跪嫡母,也多是因为母女情深感念,此等孝顺者,必是良女好儿,我虽为继配,但岂有不爱之理?大小姐如此孝顺,想必自我进门之后,也定当严孝肃顺,这是我之福,也是老爷元妻教养之德,我不暗自欣喜,哪还能怪罪于大小姐呢?大小姐快快起身,我明日才得进门,今日还受不得此等大礼。”
知妙被阮云卿拉起身来。
这一番滴水不漏的话,令里里外外的几重人,都面上表情变化。
有些人偷念这即将入门的新主妇,居然就这样放过了给她难堪的嫡长女;却也有人在心下暗自衬度,这一番话几层意思,即是拢络了嫡小姐,又夸赞了先妻元配,再给嫡长女下了套,说她以后定当“严孝肃顺”,对继母事事奉孝,又哪里只是表面上那样的宽容大度?这阮家小姐,虽然面貌不美,身形气度也不过人,甚至有些又矮又黑又微胖的模样,但其实内里光洁弯绕,非常人所想。
知妙听了她的话,在此等仪典之前,虽不能开言,但也腹内明知故晓。
因而在守着这么多人面前,她只对着阮云卿福了一福,道:“多谢您宽大明恕。”
阮云卿对着她,只是微微地抿唇一笑。
知妙看着她的嘴角在微微勾起的那一刻,眸光里一刹而过的细碎之光。知妙的心里不知道为何,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阮云卿的教养嬷嬷听她们这样说完了,便撇了撇嘴道:“既然如此,就且请大小姐让一让,让我们小姐拜了祖宗和老爷的先配元室罢。”
知妙听到这个,连忙退至一旁。清歌连忙跑过来扶住她。
知秀也立时奔过来,悄悄地捏了捏知妙的手。
知妙微微地摇摇头,示意她没事。
于是那一头便按继房入门的礼数,先沐香浴手,跪,先拜过章家列祖列宗,再捻香三柱,拜三次,对林氏牌位称“先妻姐姐”,上香,再跪拜三次。接着是阮云卿带进门来的一个教养嬷嬷,两个陪嫁嬷嬷,四个小丫鬟一一拜过先殁的主母,均称“大太太”。
知妙和知秀等人都在旁边看着,待阮云卿拜过,又与林氏上供洒酒,一并拜过不提。
礼毕,阮云卿依然被扶出章家后院,上车离去。
知妙和知秀回东院的时候,听蒋妈妈和周妈妈提起这些礼数,方才知道,先妻亡故,再娶称“填房”;嫁与亡了正妻的男人,称为“续弦”;死了丈夫寡妇或者和离回娘家的女人再嫁,称为“二嫁”或者“再婚”。而对方为死了妻子的鳏夫或者死了丈夫的寡妇的时候,在临成亲的前一日要带了香供去死者牌位或陵前,算作拜别亡妻、亡夫,并请亡妻亡夫的灵魂放过自己,自己准备要和别人开始新的一段生活。尤其是有亡妻的男人,后继室还要向元配行侧室礼,认去世的先妻为“草头姐姐”,以示从此以后会代替她的位置,当家主理。
知妙和知秀都不懂这些礼数,清歌和新燕也是年小的,自然也不知道。
所以今日之事,幸好清歌还算机灵,像是给推托了过去,那位阮小姐也没有过多为难她们,就那么一推而过了。虽然后来阮小姐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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