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佳节,人未变,情未变,可我与桑桑和那当年偶然闯入这陌生年代里的两个小女孩,早就渐行渐远。
“衡儿。”正发呆时,忽听身后一声轻唤,我蓦地转身,却见胤禛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旁。
“夜里风大,在这儿傻站着做什么?”他握起我的手问道。
“在等洛洛,前面宴可散了?”我瞧他装束还是礼服,不禁问道。
胤禛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只拉着我的手就走。
“皇上,我在等洛洛。”我拉住他。
“你先与朕来,朕派人告诉她便是。”胤禛仍不停步,灯光下我见他嘴角微动,似笑非笑。
他穿过长廊,走到御花园,昨日刚降一场大雪,月色下雪光明亮,映衬着周围宫灯,竟亮似白昼。
我等住脚步,转头望向胤禛,他也停下,轻拍了三下手。但见夜幕中忽有烟花在我面前腾空而起,在半空间炫然绽放,那灰烬缓缓滑落,留下一道道闪着光的痕迹。周围还未全暗,又一朵烟花冲向夜空,一时间我满目都是流光飞舞,这清冷的宫墙,竟似充满了温暖。
奇怪的是,纵然烟火声震耳欲聋,我还是能听见身边静静的呼吸声,不由得转过头去,胤禛正静静地看着我,目光清冽如潭水。火光映衬下,他腰身依旧挺拔,眼角上却细细密密印上了岁月的痕迹。我在他目光的注视下,竟一时哽噎难言,历经岁月如此,我与他早就不是单凭爱之一字可以说清楚。
胤禛握紧我的手,低头道:“你看谁来了?”
我缓缓回首,那灯火阑珊处,桑桑与十三正并肩而立。恍然间我竟不知今夕何夕,是梦是真。
芷洛
大宴未散,我悄悄起身离殿。殿外灯光如昼,殿内笑语不绝。宫内从不少如花美眷,更无缺良辰美景,只是——我裹紧了外氅向花园深处走去——这一切从前便与我无丝毫关系,现在更无半点纠葛。
盏盏花灯下树影幢幢,远处仍传来阵阵笑声,越发显得周围清静非常。雪片不时从树上跳下来,落在我的头上。我沿着小径,拨开树枝,向前走去,只觉心里平静安宁。
上元佳节,正是人间欢聚之时。这样的夜里,我愿与谁相伴?谁又等我团圆?我不禁微笑,叶子该是候得不耐烦了吧。
我加快脚步向永寿宫赶去,走进宫门,转了几转,远远地便看到一个人影立于偏殿门口,正是叶子。我正迎上前去,忽觉天边一亮,不禁侧头望去,只是宫阙重重,什么也看不到,唯有吵嚷声欢呼声随之传来,想必是又一支焰火了。
我轻轻一笑,转过脸来,不禁一愣。叶子身旁赫然出现了另一个人,却是胤禛。他们正低声交谈些什么,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悄悄看去。不一会儿,只见胤禛拉起叶子的手,两人一起向另一方向走去。
夜风中我孤身伫立,想喊住叶子却不想开口,想追去同往更不能举步,不禁低下头去,一时怅然。
半响过后我方从恍惚中惊醒,缓缓转过身去,但见来时路上自己的一串脚印,宫灯照耀下,细细密密,直匍匐到我的脚旁,不禁摇头轻笑,如今的佟佳芷洛,却有什么值得惆怅,为何仍有这片刻茫然?即便是从前的种种波折坎坷,到此刻也大可一笑而过。
没有谁能免去喜怒哀乐的轮回。我也是一样。这近二十年来,许多人从身边来了又走,走了又回。他们各自携带着一段记忆,镶嵌成我的生活,每当我偶尔触碰到其中一部分,就会停下来,静静地想起一个人。就像是手心里细细的纹理,永远都攥在手里,每握紧一次,心里就震颤一次。
我好像听到如儿对我说:“洛洛,为何十三哥终究没娶了你?”十阿哥挑眉道:“那又怎样?不是他的就不是他的。芷洛,我一定会再出去,再见到你。”八阿哥看他一眼,只是静静地笑着,眼里仍是雾气弥漫,八福晋在他身边,眼角露出倦态,身子依然挺直。他身后却是十四,他看着我道:“芷洛,终究我还是不会说对不住你。”忽然,一阵烟尘飘来,遮住了他们。却是多尔济策马而行,他停在我的面前,笑道:“洛洛,我已到了天的最北边。你可曾后悔未随我同行?”……
一切终于归于平静,又见树影花灯。后悔么?后悔么?——我心中有一个声音在问自己,脑海中却有一双眼睛越来越清晰,忽然,那眼睛越发明亮深幽,竟就在眼前。十三手持一盏宫灯,已站在我身旁。
我定了定神,冲他微笑。他看着我,也是淡淡一笑,道:“皇兄特命我来寻你,咱们走吧。”说罢,举起宫灯,在前引路。
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但见他的背影依然高大,却不再挺拔。不知是否雪花也停留在他的头上,他的辫梢竟似多了几丝白发。耳边传来我俩的踏雪声,吱嘎吱嘎——十三缓缓转过身来,换手持灯,又伸手向我,我略一迟疑,终是握住了他的手,并肩向前。
御花园里亮如白昼,一朵烟花就在我面前腾空而起,在半空间炫然绽放,那灰烬缓缓滑落,留下一道道闪着光的痕迹。周围还未全暗,又一朵烟花冲向夜空,一时间满目都是流光飞舞,这清冷的宫墙,竟似充满了温暖。
烟花落尽,一人缓缓回首,表情如在梦里。我蓦地忆起,多年以前,也曾有此情境。可十三手心的温暖并不能阻挡夜风的凛冽,就如烟花过后,剩下的还是无边的黑暗。
我与十三并肩向叶子与胤禛走去,停在他们面前,四人相对而望,却是默默无语。胤禛看看我又看看十三,握着叶子的手,微微一笑,转身举步。十三拉着我跟上他们,喧嚣远去,世界上仿佛只剩下我们四人交错的呼吸声。
胤禛带我们走入一间暖阁,有宫女默默伺候我们除下外衣。我四处打量,见阁内灯火通明,炉火温暖,但其间除了四张软凳却空无一物。正自奇怪,忽见一人拿着画架躬身而入,虽身着官服,却是银发碧眼。我望向叶子,她正愣愣看着来人,用目光向胤禛相询。
那人正是当年替我们手绘素描的洋画师,岁月流逝,如今他已是满头发白,略为佝偻。那画师向胤禛请安,神色却显惊奇,一旁的太监忙小声提醒他,想是怕他逾礼。胤禛略点了点头,这屋里其余的人便鱼贯而出。他拉着叶子走过去,我与十三相对而望,也缓缓跟了过去。
那画师又行一礼,便开始执笔作画。
我和叶子坐在凳上,挽着彼此的手。我望着前方似曾相识的一切,想笑,却又想落泪,侧首而望,叶子的嘴角轻翘,眼中已漾着泪光。
风霜似未改容颜,相对依依泪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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