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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部分(第2页)

“什么意思?”存扣侧过头盯着他问。

“你太优秀了,太孤傲了,太特立独行了,太目中无人了,太不可一世了。”

“说明白点,别跟我诌文!”存扣说。他显然急于弄清楚一个“为什么”。

“我和你一样,一来这儿(石桥中学)对这姓钱的就没甚好感。我向来不喜欢戴着眼镜皮笑肉不笑的人,这样的人最奸。人的忠奸写在脸上写在他的声音里写在他的形体动作上,是掩饰不住的。你还记得开学没几天打乒乓球的事吗?他正炫耀着本事,笑得‘咯咯’的,你上去三下五除二把他打掉了,塌了他的面子。他虽然是笑眯眯地走的,可当时我就觉得不好。这种人记仇哩。以后有一次你在班上评论他黑板上的粉笔字,旁人都说好、有功力,毕竟是练书法的,独你一个人说仅仅是圆滑熟练而已,丰腴有余却缺少棱角、顿挫和风骨,太过女气,‘未必就有我写的字好’。这些话保不定就传到他耳朵里去了。还有学校里参加秋季田径运动会,指派各班选几个有体育特长的人参加。他跟你说了,你又没去。所有这些——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一次次伤了他的自尊心,他能不找岔子报复吗?他学文出身,读古文,弄花草,玩字画,拉二胡,风花雪月的,这种人心气儿最高又心胸狭窄,不容人藐视他。存扣,你虽然比我聪明,但都是外在的,其实你是个没有城府的人。”

存扣默然,听他往下说。

“还有,在同学中你有时也显得孤傲了些。但人是贱的,你这样他们反而跟你套亲乎,感到你个性有魅力。当然你有骄傲的本钱,班上哪个能跟你比。你在宿舍里说话比谁都香,连班长、副班长说话也不如你有分量,你抢他们的风头了你知道不知道?你别看他们不声不响的,你吃烟、晚上很晚回来,还有我和你上吴窑的事,保不定就是他俩传给钱的。我们班上城里女生多,又洋气又聪明又高傲,我们这些乡下上来的土鳖看了心里哪有不羡慕喜爱的——个个都是仙女啊——明明晓得攀不上,又是想人家又是自卑,猫爪挠心哩,多被人家看一眼心里都要喜乐半天想入非非的,而这些对你不存在,连城里的小伙都被你压下去了,你是通吃!——女生们哪个跟你说话不脸上开花似的,特别是吴妈,居然跑到男生宿舍跟你借牛仔裤穿——你记得她站在门口那可爱的样子?她平时对我们乡下的哪个多句话的?偏偏就对你。大家哄起来时,我看到班长的脸都白了。说不定这小子心里就在暗恋吴妈。你总是在破坏人家的幻想,让人家自卑得喘不过气来,更可气的是你还那么无所谓,把别人梦寐以求都得不到的东西当儿戏,得来全不费工夫,天生该派这样似的,这怎么不引起人家的沮丧和嫉恨!补习班不同于其他班,人的思想成熟老到多了,等于就是半个社会,你怎么能这么嚣张呢?也怪我,平时没有提护你,因为我们两人是兄弟呀,我又不嫉妒你,反而为你的出色风光感到光荣自豪,哪知道……!”

等保连说完了,存扣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脸上若有所思。他对这个自小玩的朋友不禁有些刮目相看,想不到他郑重的时候说话这么一套一套的,很有内涵和道理,逻辑性这么强。他想起小时候保连就是有心计的,不然怎么一直做“孩儿王”、“号头鸭”,不全因为他那时块头大,年龄也大些,主要还是脑袋瓜活络,有想法。这大概跟他的家庭和老子有关,剃头店整天三教九流的人都看到,耳闻目睹见识就不一般了。也喜欢看些大书,琢磨些事理儿。现在又迷上了外国的一些心理哲学方面的书,也属不同凡响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钱跟前打我小报告了……”存扣问。

“肯定是。要不我和你上吴窑的事他咋晓得的?你和我在宿舍里商议过吗?”

“他妈的,是哪个小子!”

“你也不要追究。”保连说,“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吃一亏,长一智,为人处事要多个心眼。”

“那……现在咋办,我不能眼睁睁等着姓钱的处理!”

“咋办,找他,好好地向他解释……”保连沉吟道。

《石桥》第三章2(2)

“不行!”存扣打断他,气呼呼地,“什么‘好好地’,要我向他低头哈腰?我要好好跟他掰掰(即理论理论),他那些给我的‘罪状’站得住脚站不住脚!”

“哎,你倒又冲动了!”保连说,“你这样把他弄红(黑)了脸更糟,他会向上面反映管不住你,借学校来压你。他是这个班的班主任啊,学校肯定要维护他!”

存扣飞起一脚把竖在路边的半截水泥块踢到了河里,浪花激起好远。沉下去的地方黑浑的浆水泛上来,“咕咕”地冒出一串串气泡,带着泥沼间烂草的腐臭味儿。“要我上门乖乖地塌下面皮解释打招呼,这跟讨饶何异!”他心里焦躁憋闷得无以名状,不知所以。

保连盯视着浑浊的河水,左手成爪,不停地向后梳着他那浓密的头发。俄顷,抬起头来,对存扣说:“解决办法是有的!”

他要存扣稍安勿躁,他负责摆平此事;但要明天给他答案。

存扣盯着保连的脸看了半天,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石桥》第三章3

第二天,存扣的哥哥存根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石桥中学。他挑着一对鼓鼓囊囊的蛇皮袋,蛇皮袋里装着咸猪腿,咸猪头,咸鸡子,咸鱼,还有六十斤上好的糯米。存根挑着担子走进了钱老师的院门。

原来,保连偷偷地给顾庄存扣的哥嫂挂了电话,要他们赶快来送礼救急。——他先斩后奏,不敢让存扣知道。

也许只有这样的办法了。礼物是最佳的黏合剂,可以抹平所有裂痕。

存根月红夫妇接了电话心急火燎,把准备过年的所有腌制的咸货和做团糕的糯米包包扎扎,第二天一早,存根就挑着担子登上了去兴化的客轮。

“钱老师,这点土特产请您收下。我那犟兄弟给您添麻烦了!”存根说。

“这么客气做啥?”正在吃午饭的钱老师热情地站起来,拿烟给存根抽,“不瞒你说,你这个兄弟是蛮犟的。当然,年轻人犯些错误也是正常的。你去跟你兄弟说说,以后不要吃烟喝酒打架出风头了。蛮聪明的一个小伙,只要好好地听话,好好地学习,明年是大有希望的嘛!”还邀存根一起吃饭。

存根一愣,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替兄弟过了关。随即摇着双手,说:“感谢钱老师盛情,已经在外面吃过了,吃得饱饱的!”拿着空扁担忙着告辞。

“慢走,以后常来!”钱老师笑眯眯地把存根送出了院门。

不知道钱老师为什么不把存扣和保连去吴窑的事一并告诉存根,也许是心里欢喜,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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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桥》第四章1(1)

期末考试,存扣名列第八,保连排第十四。

“老瘌疤”进仁对儿子这学期的表现相当满意,他深谙在每年都有五六十个学生考中大中院校的石桥中学文补班里,排名前二十名意味着什么。——那是班上的尖子,是重点大学的人选!这小子显然是发了狠、用了心、吃了大苦了。看来,一九八六年他家保连还有桂香家的存扣要在庄上放两个大大的响炮仗了。他高兴地带儿子到供销社买了一件眼下最时尚的皮夹克,带毛领子的。那毛领子用四个纽子扣着,天暖了可以取下来。保连很是喜欢,当时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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