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次类似的场面中,苻红浪也被小皇帝这样骂过,这次和上次同样,苻红浪笑容不减,甚至当场点头,对这话深以为然。
苻红浪自己也是这样想:不错,他的脑子就是坏了一部分,而这正是托了小皇帝的福,来自于那瓶神仙散的功效。
小皇帝想来应该知道,自生来对外界有知觉,他眼中的世界和寻常人眼中的就是不同的:快乐、喜悦、幸福、慈悲,抑或是其他负面情绪他都感觉不到,因此时常觉得无聊,多方寻找刺激,靠着凌驾于万物之上或自制药物游荡在死亡的边缘聊以度日。
然而小皇帝猜不到的是,在用了神仙散之后,这瓶毒药诡异而巧合地刺激了他天生缺少的那一部分,虽然给他带来了很强的痛感等副作用,却刚好让苻红浪对感情的捕捉空前敏感起来。
生来第一次,苻红浪会对平日里不屑一顾的事情而感觉到烦躁,会因为以前从来不在意的事情而感觉到愤怒。
这些情绪对于旁人而言也许十分平凡,但出现在苻红浪身上,除了带来新奇感之外,还产生了一种过分的刺激。
他本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现在在他本来就不正常的情况下,他所有的情绪跟原来相比都被无限放大。
苻红浪近来时常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同时,随心所欲起来愉悦感也在成倍成倍地增加,乃至于面对小皇帝也几次毫无掩饰地兴奋起来。
小皇帝这个人,本就总是能带给他相当大程度的快乐。
说来这种增加感情波动的法子苻红浪其实曾经对盛灵玉暗中用过,也是有些可笑,有朝一日竟然反噬回来,还反噬得不知增强了多少倍。
不过苻红浪并不讨厌这种感觉,他觉得好极了。
这种疼痛和兴奋交织的快活感对他而言是莫大的享受,他不介意让这种感觉拉伸变长,多陪伴他一会儿。
看着小皇帝青白的面孔,苻红浪不见冒犯之感,饶有兴趣道:“就这么害怕?”
康绛雪无法回应,骂完一句,立刻不想和苻红浪对视,狠狠扭转了视线。
小皇帝看上去很有气势,但细看那张面孔,除了愤怒和恐惧,绷紧的下颌还透着一种不堪忍受却又只能忍受的屈辱感。
这种模样实在是太适合用来欣赏,苻红浪细细看了一阵,并没有为了继续看到更多的反应而向着小皇帝靠近一些,他的视线落到窗外,忽然放低声音,轻声道:“今晚没有月亮,但星星亮得厉害。”
说完,苻红浪像是想到了什么,用刚好能被小皇帝听到的音量低语:“看来臣近日进宫不在陛下的预料之中,真不知道在荧荧预想的轨迹里臣会做什么样的行动,落个什么样的下场。”
康绛雪为这无形中看透一切的话语而微微一怔,苻红浪已经接着道:“世事多变,来日如何,臣真是十分期待。”
因着仿佛锤子砸在心头一样的沉重发言,康绛雪整个后半夜都沉浸在一种沉默无言的压抑之中。
苻红浪没对他做什么,亦没有过来抢夺孩子,小皇帝还是觉得每分每秒都过得十分煎熬。
目前来看,宫中已经完全被杨惑和苻红浪控制,在一开始的吵闹之后,殿外一直都没有任何动静,无声地昭示着眼下的局面已经尘埃落定。
康绛雪暂时没有什么危险,只是被扣在正阳宫中限制行动。
如此这般,纵是有苻红浪一直戳在眼前,康绛雪还是逐渐适应下来,熬的时间长了,便抱着孩子靠着床榻小睡一阵——逆境之中,他还不能放任自己精疲力竭,否则到了有机会逃脱之时只怕会无力一搏。
苻红浪对此自是没有阻拦,小皇帝无意探究苻红浪的心态,只是担心睡梦中长乐被抱走,睡得难免很浅。
约莫到了天明时分,康绛雪在一阵轻微的谈话声中转醒,醒来第一反应是看怀中的长乐,看孩子睡得安稳,才放下心来去听屏风后的谈话。
有资格在正阳宫里谈话里的人不多,听声音果然只有苻红浪和杨惑两位。小皇帝凝神去听,正好隐约听到盛灵玉的名字。
苻红浪道:“都找过了?”
杨惑应声回答:“该去的几个屯兵之处都去过了,但盛灵玉么……”
苻红浪问:“要抓的人?”
杨惑:“那个叫陈茵的女子当场自尽了,她的夫婿也和她死在一处,至于其他人,怕也是无关紧要,留着也无用,随意处置了。”
苻红浪听得不慌不忙:“罢了,想也知道不会这般容易,没什么好急的,有荧荧在手里,盛大人无论如何也不敢攻打皇城,只要还在宫里,便是处在不败之地,此刻该急的人,怕不是你和我。”
康绛雪根本没听清后面的话,他还来不及为盛灵玉现在无事的消息而喜悦,在听到陈茵自尽的消息时忽然便眼前一花阵阵耳鸣。
陈茵……死了?
那个与他才分别不久的女子?
和陈茵告别的画面尚且清晰,转眼就被一片污浊的黑色淹没,康绛雪的记忆都跟着模糊了。
那个笑起来很温柔的女子,约好了要送贺礼的女子,她年纪还那么小,才刚刚和夫婿成亲。
她的胭脂铺生意那么好,有着平淡又幸福的人生,她还是盛灵玉仅有的、在这世上能够真心善待他的故人。
她怎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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