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了,大意是说,日子将近了,不必再收了。还是抓紧进城准备大事才是正路,等一旦得了天下,就打开各地的府库开仓放粮,那时将是何等辉煌的局面呢。现在最紧要的是要连通好宫中内线,不能稍有闪失,要计划详尽,考虑到各种复杂的环境和情况,以便做出不同的决断,如同众多链条上的每一环,少了哪一环都要链崩而事毁,乃至前功尽弃……林清看罢,不置可否地丢在一旁,心道,我还担心你能不能按时起事呢?
林清的担心不无道理,就在他自己连续出入皇宫,察看地形,联络太监及京城里各处落脚点时,在河南方向果然出现了意外。
九月初一的夜晚,河南滑县东南处的大伾山脚下的老孙头的铁匠铺内,人影幢幢,灯火不断,“叮噹”作响的打铁声声震四里。老孙头烟熏火烤的古铜色的脸上露出难以言表的喜悦,为了鼓励手下的七八位徒弟卖命地干,他特地将自己的二位宝贝女儿叫来,端茶送饭,自己则坐镇指挥。多少年了,俺老孙头的铁匠铺也没有今日的红火,老孙头蹲在一旁,喜迷迷地想。他瞟了一眼堆在屋脚的一大堆破铜烂铁,要是在往日,这些大都用来打制一些犁、锄、锹、铲等一些农具。可是,今年则出奇得怪,没有多少农户来买这些,就连几个老主户也像约好似的都没有前来订做。头几天,他还为此犯愁呢,虽说天旱,可自从昨天所下的暴雨起,大概今天应该不错吧,哪知今日仍不见个人影。中午当他望着将熄的炉火发出阵阵叹息时,忽然,平时只听其名,不见其人的李文成带着一队扈从登门了。老孙头唬得不知如何是好,面对这位大名鼎鼎的天理教人皇,他怔住了。记得,当时李文成二话没说,只是一抬手,封漆完好的二百两纹银就由手下抬到桌上。一张定购单就放在旁边,天那,那白花花的纹银真是一辈子也没见过有那么多,待点头哈腰地送走了李文成后,一看那单子,吓得两眼滴溜溜的圆,“一千五百把大刀、五百杆长矛、四十把宝剑乃蹄掌一千二百枚……”这是要干什么,不是传说天理教是百姓的福音吗?谁家有个生老病死,有个穷困潦倒,只要一人教,念什么八字真诀,所有祸患尽可消除。前一阵子,老伴死了,自己心情不好时,差点就加入了这个教。好在自己舍不得交纳那几两的根基钱才没有加入,没成想,他们如此看重自己。把这一大宗买卖交由自己来做,让他怎么不感激呢?
“师傅,料不够用了!”一个年轻的后生满身流汗地跑过来,“师傅,三个炉子都点着了,风箱拉得呼呼的,徒儿估算了一下,生铁料不够用。”他一边说,一边扯起褂襟揩着脸上的汗。小伙子的胸肌、胳膊肉疙疙瘩瘩,孔武有力。他是老孙头最疼爱的一个,心眼诚实,干活卖力气。老孙头有将他招为女婿的打算。
老孙头乜斜了脚下的下脚料,说:“先打完再说,人歇炉不停。实在没法,就将库存的农具、狗链、门环都用上。”
“好喽!”小伙子转身就去忙了。屋里通红的火光亮得如同白昼。
老孙头拍完一锅烟,磕下烟灰,缠上烟草带包,往腰间一别,高声道:“从今夜起,每人多付工钱半两,顿顿加些鲜肉,另赏一两水酒。好好干。”老孙头边说边走边拍了拍正埋头拉箱的一个小徒弟的油亮的脊梁。就在这时,二位宝贝女儿,穿一身粗布衣裙端着热水,拿着汗巾款款走进来,不声不响地拧着汗巾的水,黑里透红的脸庞还有些羞答答的神色,一时放不开手脚。在平时,两个女儿连这些铁匠铺的门槛也别想踏进,可现在不同了。
“大丫,二丫快给你们哥哥擦擦汗!”老孙头一边吩咐,一边知趣地往外走,“俺去透透口气。”
徒弟们都显出会意的笑容。
滑县老安司巡检刘斌微服私访来了。这是他几十年的习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样是:到哪座山砍哪山柴,干哪行活吃哪行饭。令人颇感费解的是,今夜正是人秋后的第一场大雨刚过,这城外的各家铁匠铺的生意出入意料地好。从东北到西南的几家铁匠铺内都是灯火通明,铁器的撞击声震耳欲聋,令他有些烦躁,凭着多年养成的职业嗅觉,直觉告诉他,这不是正常的现象。
接连察看过几家铁匠铺,得到的回答都是,刚碰天降大雨,地里被雨水浇个透,正是抓紧机会赶快播种的好时机,溜着屋里四下里望望,也都是成堆的农具坯型,找不出有甚破绽。夜风吹得他浑身颤栗,几个往日勤快的跟班的,都有些显出不耐烦的神情。可刘斌却仍然咬着上下直碰的大牙,稍不留神,一口冷气吸进去,刘斌都感到周身一阵激愣。“别他娘的磨磨蹭蹭的,都跟紧点!”刘斌把怨气发在下属身上。他想了想,说道:“找个避风的地方,都换换衣服。”
一行人悄悄地向东南这家县城最大的铁匠铺摸去,倘若是闻到了腥味岂能放过,刘斌打心眼里不甘心。估摸还有半里路的光景,刘斌就听到那阵阵急促的“叮噹”声,杂乱得很,不似一个铁锤的敲打。他急走几步,拐过前面的几丛树林,三下并做两下,就摸到老孙头的店铺前。里面的人声传出来一,清晰可闻,有男有女,似有打情骂俏声,间杂其中。“好家伙,这老孙头唱得是哪一处戏。怎么连闺女也准许助阵了,这生意不赖嘛?”
……
07
他突然出现门口,四下里一望,忙忙碌碌的身影中,没见着老孙头,众人回望他一眼,瞧他一身布衣的打扮,只为他是天理教派来察视打制兵器过程中的有无偷工减料的教徒,都没在意。大丫正在给一个瘦瘦的后生擦汗,嘴里还说:“看你这排骨似的身子,悠着点儿,别累得散了架。”那后生大嘴咧,谄笑道,“不会的,就是散了架,经你这么一调理不又直起来了。”一句话惹得大伙都笑起来。大丫尽管没听明白,但见大伙都笑起来,疑心这不是好话,使劲一拧,嗔怪道:“看你还耍贫嘴!”众人哄笑道:“使劲拧,掐,保证能弄出水来。”
刘斌的一双锐眼一下子就盯在散放一地的刀枪坯上,心里一惊,没来及训斥身后捂嘴偷笑的跟班,便一个箭步冲过去,指着那大堆的兵器,厉声问道:“老孙头哪去了?”环视间,猛然发现摆在桌上的一张纸上,走过去,拿起一看,不由心惊肉跳,暗道:好家伙,这不是要聚众谋反么?“来人,把这几位铁匠都扣下了。”一声断喝过后,几个跟班缓过神来,不容分辩地窜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几位后生给绑了。大丫还惊呼道:“哎,你们干吗抓人啊。看不到俺们这儿在紧忙着呢?”说着一嘬小嘴,气哼哼地就蹦过来评理。
刘斌伸手从怀中掏出腰牌,只是闪了一下,说道:“老孙头呢?”
老孙头正在诧异,怎么忽然间没有声音了。别是炉子烧得急,出了问题,已经急忙赶过来,刚到门口,就听里屋有喊他的声音,这么耳熟?他不敢怠慢,一步跨进来。抬头见是老安司巡检忙上前应酬,“哟,你老怎上俺这儿来了,深更半夜的。”“少费话,”刘一抖手中的字条,“就不要讲些情面不情面的了,咱们公事公办。说!这是怎么回事?”语气充满威严。老孙头一见,立时焉拉起来,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些兵器可不是俺的,是有人代为订做的。”说着便一五一十地抖出来事情经过的全过程。边说边想,二丫和大牛呢?难道是这个小子通风报信的,对刘斌说道:“俺家二丫,你见着了?”
刘斌心道,哎,这倒提醒我了。一摇头说道:“今夜都不许离开此处,不能走了半点口风,你们继续干活。”转过头附在一个跟班的耳边交代几句,那跟班的快速地退出了房间。老孙头示意他到里屋去看看,刘斌点头应允。
老孙头此时没有主见了,定要仗那大牛给出主意,刚踏进去库存间,就着火光就看见,自己的二丫正与大牛紧紧地搂抱在一起。胸脯快压没了,正一摇一晃地左右摆动,那情形,如痴如醉,不能自持。老孙头咳了一声,立时,二人像触了电似的分离开来,老孙头忙掐灭手上的火辣纸……
滑县知县强克捷得到禀报,立即密报河南巡抚高杞及卫辉府知府郎锦骐,请求派兵抓捕。密报说,打造兵器之多实属罕见,疑有不寻常之举,奈区区一县之兵力,势单力孤,望速增援等语。并亲自带三百名兵了赶往老孙头家,埋伏在院中。一切依刘斌的计策行事,从外表看起来。像是啥事也没发生过。一切照常进行,只有强克捷和刘斌亲率十名武艺说得过去的亲兵杂在伙计中间,乍一看,还真疑心新雇来的铁匠呢。
这边强克捷得知起事唬得非同小可,谁知晓高杞、郎锦骐皆是麻木不仁的人,他们对强克捷的惊慌失措甚为不满,以为只不过是地方寻常盗匪,哪里用得着兴师动众,有失体面。连个回信也没有就打发了来人。强克捷心急如焚,知道事情已十分急迫。遂与刘斌商议一番,认为与其守株待兔,不如主动捕拿的好。反正已无需多问,只要抓住李文成、牛亮臣这两位当地有名望的教首,一切事情便都迎刃而解,那时既可以防患于未然,又能使上司心服。别以为俺强克捷做事鲁莽,已实在是心细得很哪。
计谋已定,强克捷说道:“老安司,还烦你去一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刘斌应道:“正是此理。”亲自挑出二十人束衣紧身,鱼贯而出。
说起李文成的出身、经历,与林清截然不同。他是河南滑县东北五里谢家庄的人,世代务农,祖父与父亲都是地主家的佃户。因李文成的三个兄长都因贫病交加而先后身亡,这使他不得不自谋出路。年轻的李文成先是帮人做木工(人称李四木匠),积攒了一点钱后就进了当地的私塾。在困境长大的李文成天资很高,好学善忍,但对孔孟之说甚为反感和厌恶。他常提出疑难问题与塾师辩驳,而且有一次当众砸了私塾里的孔夫子牌位,以致被赶出了学堂。他喜读书,尤对算术、天文一类的知识很感兴趣,推演八卦、演算历法也是拿手好戏,后来参加了梁健忠的九宫教,逐步显露才华,直至做上合并后的天理教的人皇。曾经赋诗一首,其中有一句“本立斗世清该绝”的诗句,照他自己的解释是:其中木、立、斗、世,分别是指十八、六十一、十三和卅二的变体,暗示清朝统治经过顺治十八年,康熙六十一年,雍正十三年,到乾隆三十二年就将垮台,可惜都没有应验,那么嘉庆十八年的闰八月无论如何大清朝也是在劫难逃了。他时常教导徒弟们说:“你们好生用功,一劫能造万劫之苦,一劫也能修万劫之福。”李文成还预设了将来的政权设想,当然,他也担心这种设想有碍内部团结,只是提提,并未经常训示众徒。
九月初日的清晨,初升的太阳将李文成所睡屋子的一排窗户镀上一层金边。李文成正暗自自责,怎么起得这样迟呢?还要带领徒弟念八字真言呢?他眯着眼睛,自己心里先默念几遍,正要出门,忽见窗前有人影闪动,疑心是未敢叫醒自己的徒弟,便开口道:“去通知牛亮臣他们,都到东院的敞地上集合,还有要事办理。”说着趿拉着拖鞋,伸了一懒腰,这几日是太累了。不过心里挺高兴的,越是时间接近起事的日子,心里就越是兴奋,办起事来不知疲倦。总之,一切还好。没有出什么漏子。别说起来得迟了,今日的头脑却出奇得清醒,看来,觉是不可少的。
强克捷到底放心不下,见着派出通信的人,竟没带回一兵一卒,心里可真急了。这么多的兵器不是用来造反的,用来干吗?派出的人说,好像两位顶头上司还疑心自己有意发虚。不由得心道:“李文成在这里图谋不轨,将来事体闹大了,朝廷少不得总是说我有司不预先禁止,将我加罪;我也无处伸冤,迟早总是免不了一死的,还不如拚一拚,把奸人灭了。我纵是死了,也是为朝廷除害,得着一个好名,比受罪而死强得多啊!”转念一想,事还未发,怎么尽想死呢?好晦气。想一想,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孬好起个震慑作用。这才坐到轿中,催促前进,赶到刘斌后,吩咐道:“你去抓牛亮臣,李文成交由我了,免得有漏网之鱼,至少可一举拿获两名首领。”刘斌点头,带人朝岔道口而去。
强克捷的轿子不声不响地落在李文成的住宿外,严禁跟随的士兵出声。他不知道,当差的人中也有几个和李文成是暗通声气的。强克捷见有人要扣响门环,急忙低声制止,他早已注意到门是半掩的,何必再劳此神而又打草惊蛇呢?
强克捷一步踏进门口槛,差点与急急外出的李文成撞个满怀。李文成出乎意料,当下心中一惊,逃也逃不掉,自己不会什么武功,口中默念道,无生父母,真空家乡。没有作用,只得装作毫无所事的态度来,很恭敬地迎接,深深地一弯腰就要下跪,说道:“草民不知强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远迎——”耳中就听强克捷的一声断喝:“左右,拿了!”众衙役不敢怠慢,便手举冰凉的铁锁镣铐,当头“呼”地一下就加到李文成的脖颈上,李文成口中大呼:“冤枉,冤——”第二“枉”字还未出口,强克捷已顺手扯下腰间的丝帕汗巾,递进李云成的嘴里,“带走!”
强克捷急于要探出李文成的口供,没有片刻休息,当即升堂提审。
惊堂木被拍得震天价地响,唬得两旁衙役的腿脚都有些站立不稳,都紧紧地靠着水火棍,李文成仍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也斜着眼望着怒气冲天的强克捷一语不发。
“李文成,怎么堂堂的大教主今日到此竟装聋做哑了不成?说,你在滑县城周的铁匠铺内打造那么多兵器贸干什么?现在,你的党羽还有多少?”强克捷抑制住怒火,冷笑着问道。
李文成木讷地说:“小人乃一介草民,从不知道有什么教,大人若要说小人在自家族内成立了互助互帮的行会还差不多,那也只是让大家拿出稍许家资,凑合在一起留做给遭受不幸的会员,大家彼此都有个照应,说到底,小人是为大人安定民心着想。谁家没有个意想不到的灾祸呢?小人知道,除非大灾大难而且还要普遍,才能上报朝廷统一赈灾。可是在实际生活中,谁能摆脱突然而至的灾难?至于大人所说的起事、教徒、兵器一事,恕小民确实不知之罪,又焉敢在大人面前装聋做哑?”
强克捷心中涌过一阵怒不可遏的怒火,提高嗓音,压住自己的火暴的情绪,从牙缝里蹦出一段话:“好个李文成,不愧是私塾出身,教徒中的人皇,你自己做什么事,还想狡赖么。快快据实招来,免得受些皮肉之苦。”李文成跟着又是一句:“我做什么?又招供什么?我实不得而知。”
强克捷见他一味抵赖,死活不认,不由得勃然大怒,说道:“带证人老孙头!”话音未落,老孙头已跪着爬到强知县面前。在他屁股后面是昨夜李文成送去的二百两白花花的银两。像傻了一样,频频叩头不止,面孔上白中透青,许是冻的。
强克捷一指老孙头说道:“李文成,这个人想必你也认识?”“不瞒大人,我确实认得,乡里乡亲的,不是前庄就是后邻,怎么能够不认识呢!再说孙家打制的农具也满好的。”
“少要扯些不三不四的废话!”强克捷说道:“你和林清以邪教惑人,你何必狡赖呢?这一点本县令已打听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