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数多了,我们便掌握了这个规律,待到染香姐姐的背影快到楼门的时候,我们便代替丁鹏先唤了起来。这时候,染香也下意识地转身,而丁鹏反而不好意思追上去,只是对着回眸的人儿怔怔地看着。有一回,染香姐姐挑他的针针线线时间长了点,她娘便在门口唤她。在急急交易钱物时,丁鹏竟捉了她戴着青镯的玉腕。
染香赶紧躲开,飞红着粉脸儿跑了。我好奇地看丁鹏,他似乎很兴奋,赏了我一颗猴儿糖,担起挑子,手中摇晃着清脆的拨郎鼓,有情有韵地游乡去了。
? ? ?
你笑什么?
呵呵,那时候的人,可不像现在。
那时候的人对感情的表达含蓄多了。
后来,我便常常瞥见染香姐姐总是一个人躲着偷偷的笑——在她绣花儿的时候,在她采菊花的时候,在她制茶的时候——她笑着笑着两颊就飞红了起来,我常常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总是走过去摸她的额头,傻乎乎地问她:“染香姐姐,你生病了吗?你的脸好红啊,你在发烧吗?”
染香总是乐的一把抱过我,亲一下,笑呵呵地说:“傻囡囡呢,姐姐没有生病,姐姐不知道有多幸福啊!”
我却不明白,原来脸红的时候就是叫做幸福的啊?
染香姐姐一直这样偷偷地笑着,直到那一天。
那是个有小月夜的黑夜,大桑树的浓阴将沉睡中的染香家的院子罩了一大片。
染香姐姐的爹——秦老爹头枕着门槛睡在楼门下。睡梦中他突然听见轻微的一声扑通,还未听明白,一会儿又听见女儿的房中似有低语和响动,老固执一惊,不能装声作哑了,他咋呼一声:“贼!”
接着便听女儿也“呀”了一声。秦老爹起身去摸拌草棍,一个黑影儿从窗口跳了下去。小月给云遮挡,院外一片幽暗。秦老爹追问女儿怎么回事,染香却什么也不说,只嘤嘤地低泣。
秦老爹又气又急又觉得窝囊,顿感女大不能留的紧迫性。忍气吞声中,第二天,他就急急托了村里的张媒婆给染香说了婆家,毫不顾虑女儿愿不愿意,就择了打发闺女的日子。
从那天开始,染香就一直哭一直哭。她被泰老爹锁在屋里头,我也见不到她,只能躲在她屋外头,她悲恸的哭声常常听得我也忍不住在屋外陪她一起“哇哇”大哭起来。但秦老爹却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女儿的泪水丝毫没有打动爹的心。接亲的最后一夜,染香不哭了,竟满口地答应了。那一晚,我终于见到了染香姐姐,她的眼泡儿都哭到红肿起来了,但是,她仍是好看的很。她娘帮她梳妆,她穿的红衣裳是她自己做的,许多次,我曾见到染香姐姐眼里含着朦朦胧胧的笑,认真细致地绣着那件美丽的衣裳。那衣裳绣了许多的黄雏菊,那花儿此刻喧闹地开到了染香姐姐的裙边儿,竟把她衬得那么美。
天亮了。
接亲的队伍来了,当呐声、锣鼓声,震得半个村子都跳动起来,人们都涌到了染香姐姐家里,等着看咱们村里最美的一朵花儿被人摘走。
推开门,染香却不在屋里,秦老爹气疯了,扯着嗓子又跳又叫:“给我找,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 ? ?
找到了。
不,应该说是找到了染香的鞋。
在湖边。
一只红色的绣花鞋。
那鞋面上的小黄花儿像是枯死一般。
染香她娘呼天抢地地哭嚎起来:“女儿呀……我苦命的女儿啊……”秦老爹呆呆地站在她娘旁边,像根木头。
我的眼望向湖心,湖面上闪着蓝蓝的波粼,闪着一种禁忌的美,是这蔚蓝清澈盈盈欲滴的湖水,吞没了染香的生命吗?
我突然觉得那湖水变得无比的怪诞与狰狞。
三天后,染香的尸体才浮上水面。
她的身体早就硬挺挺的。没了气息。
? ? ?
香消玉殒,喜事变成了悲剧,村西便添了一座丘着的新棺。
一杯黄土。是新坟,没有杂草纷披,伴着染香姐姐的只有烟火灰痕,和无法掩盖的荒凉之气。
不知是不是染香姐姐的玉体有奇香,还是按老辈人说的,染香犯了什么星象,坟丘还没过头七,就有野狗不知打哪儿冒出来,对着坟嗅来嗅去。
秦老爹割了猪头肉、炸了供香馍放到坟前,狗儿们分食了供香,仍嗅那新坟不肯离开。终于在一个午后,导演了群狗奇袭染香棺材的一幕。四村的狗儿有几十条,啸聚而来,刨开土堆,像羊抵架那样对棺木发起冲锋,以狗头撞击棺木。以利爪撩牙啃抓棺钉。像是疯了一般势不可遏。
眼看棺盖错位,劈裂,村里有人飞快地跑去给秦老爹报消息。秦老爹和一些村民带着打兔枪赶来,怒不可遏,对着狗群连放三枪,才把恶狗逐散。但染香姐姐的尸体却已有残缺了。秦大娘对着损棺边恸嚎,边怨丈夫:“女儿呀……你的心愿娘知道……都是你爹这个老东西……”
为了保尸,秦老爹请来了风水先生。风水先生看后,七搞八搞,口中念念有词了半天,才想个不能人士的变通之策,用花砖在棺周围砖个墓。
防了狗,却防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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