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被陆廷镇救下的人,有几个是父母双全的,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不想读好书,找一份体面的、坐办公室的工作,谁愿意刀口上舔血,头颅悬腰带。
其他人倒还好,譬如大豹,他是正经的高材生,来应聘是薪水高。阿兰父母就跟随陆老板,如今他也追随陆廷镇,都是心腹。唯独老四和乌鸡两人,真的无父无母,若不是跟了陆廷镇,现如今怕是连命也没了。
过新年,阿兰和大豹尚有家人团聚,老四和乌鸡独身二人,哪儿也去不得。
陆廷镇点头:“你和乌鸡去我那边,陈妈做菜手艺不错。”
老四和乌鸡连连推拒,陆廷镇看乌鸡一眼:“老四倒也算了,你不想见见花玉琼?”
乌鸡一张黑脸登时红透:“啊,这,这。”
“你年纪也不小了,”陆廷镇拍拍他肩膀,“攒些钱,等过段时间给你们安排住处,你也总不能让人姑娘一直等到老?等你攒钱买屋,要等几年?”
乌鸡不知该怎么说,他咳了几声:“谢谢镇哥。”
“去谢谢微微吧,”陆廷镇顿了顿,“她毕竟叫你一声哥。”
乌鸡不作声。
港城冬日的夜有凉薄的寒气,缓慢侵入肺腑,如锐利薄刃。港城向来推行火葬,骨灰寄存,微微不信教,入不得宗教坟场,陆廷镇便花大价格租下坟墓,为章之微则安身之地。
她如今一定很怕火。
风削肩而过,陆廷镇穿过沉默陵园,今日新年,阖家欢乐,他却难生喜悦。
犹如被击破的冰,再难复原。
马来西亚的溪水从不结冰。
章之微第一次度过马来西亚华人的新年。
在代代华人的努力下,马来西亚华人真将传统文化传承下来,临近新年,许多邻居登门拜访,都带着年糕,寓意“节节高升”。梁淑宝和章之微一起,将年糕切成小片,裹上蛋液煎成金黄,还有自己做的年饼——黄梨饼、薯粉饼、虾米饼……
新春佳节,要吃捞生,吃盆菜,也要吃鱼,要“年年有余”,村庄中还有舞狮表演,要“采青”,更不消说还有红包……章之微也拿到七个,对方只当她是梁淑宝的小妹,笑着祝她学业顺利,将来发大财。
年初九要拜天公,供奉甘蔗和烧猪,起鞭炮烧银纸,凌晨拜天公。祈求天公保平安,祈求身体康泰,万事如意。
还有游神,梁淑宝扯了章之微的手去看,喧闹声中,章之微瞧见一着黑衬衫的身影,心生惊悚——好在那人转身,章之微又定下心神,遥遥远望。
这么久了,章之微仍旧夜夜做梦,倒也不全是噩梦,只是大部分梦境内容会惊醒她。梦到幼时和阿曼、乌鸡等叔叔伯伯一同生活,阿曼撕了一只鸡腿给她,她跑回家,拿给病重的妈妈吃,自己偷偷躲在窗边舔舔手指的油,烧鸡香喷喷的油脂顺着手指流到掌心,章之微也一路舔到掌心和手腕,又成了她跪在陆廷镇面前含,对方拉她起身,拥抱她,低声说:“微微,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章之微惊悚后退,只看到自己手足都被锁链牢牢捆住,陆廷镇居高临下望她,目光如刃。
章之微从不敢打听港城的消息,她心中记得号码,也绝不会再去联系。章之微已经死了,就该死得利落些,过往之事统统抛到九重云霄外,她只在夜中汗津津醒来,再强迫自己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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