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有一个壁炉,一旦我们有了钱,就可以在那里烧茶水、煮鸡蛋。我们还有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一张床,妈妈说那是她见过的最大的床。我们在都柏林和外婆家的地板上受累了好几个夜晚,那天晚上,那张床真让我们兴奋极了。我们六个人睡在一张床上,这没关系,我们离开警卫和外婆后,终于单独待在一起了。小马拉奇可以说“恁们,恁们,恁们”了,我们也可以尽情地开怀大笑了。
爸爸和妈妈睡在床头,我和小马拉奇睡在床尾,双胞胎觉得哪里舒服,就睡在哪里。小马拉奇又开始惹我们大笑了,恁们,恁们,恁们,他说,哎哟,哎哟,哎哟,然后便睡着了。妈妈那呼哧呼哧的轻微鼾声,告诉我们她已经睡去了。月光下,我能把整张床看得清清楚楚,我看见爸爸还没有睡,奥里弗在睡梦中嚷嚷的时候,他过去搂住他,“嘘、嘘”地哄着他。
尤金坐了起来,尖叫着,在自己身上抓来抓去:啊,啊,妈咪,妈咪。爸爸坐了起来:什么?怎么回事,儿子?尤金继续哭嚷,爸爸从床上跳起,点亮了煤气灯。我们看见了跳蚤,蹦蹦跳跳的,牢牢地抓着我们的皮肤。我们抽打着,可它们在我们的身上蹿来蹿去,咬来咬去。我们挠着被咬过的地方,都挠出了血。我们从床上跳起来,双胞胎哭喊着。妈妈哀叹道:啊,天呀,我们都不能休息一下。爸爸在果酱瓶里放上水和盐,轻轻抹在我们的被咬处。盐水烧得我们难受,可爸爸说一会儿就好了。
妈妈坐在壁炉边,双胞胎坐在她的大腿上。爸爸穿上裤子,把床垫抽下来,拿到外面的街道上。他在壶里和盆里都盛满水,把床垫靠在墙上,用一只鞋子使劲抽打它。他要我们不停地往地上浇水,好淹死掉在地上的跳蚤。利默里克的月亮好亮,我可以看见片片月光在水中闪烁。我真想从水中舀起几片月光,可我该拿正在腿上跳跃的跳蚤怎么办?爸爸继续用鞋子抽打床垫,我只好又穿过房屋跑回后院,用壶和盆接更多的水。妈妈说:看看你,鞋子都湿透了,你想找死啊。你爸爸光着一只脚,早晚会得肺炎的。
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停了下来,想知道爸爸为什么打床垫。圣母啊,他说,我还从没听说过这样治跳蚤的。你知道吗?要是一个人能像跳蚤那样跳的话,一下子就可以从半空跳到月亮上。你要做的是,把那个床垫拿回屋里,反过来,铺在床上,这样就会把这些“小该死的”弄糊涂了。它们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就该咬床垫或者互相咬了。这才是治跳蚤的好方法。你要知道,它们咬过人后就会发疯,因为它们周围都是咬过人的跳蚤,浓烈的血腥味把它们熏糊涂了。它们真是一种可怕的折磨,我清楚,谁让我是在爱尔兰的利默里克长大的呢?这里的跳蚤又多又性急,它们会坐在你的靴尖上和你讨论爱尔兰的苦难史。据说,古代的爱尔兰没有跳蚤,是英国人把它们带过来的,为的是让我们全都发疯,我相信英国人干得出这种丑陋的勾当。说起来真奇妙,圣帕特里克把蛇赶出了爱尔兰,而英国人却把跳蚤带进了爱尔兰。几个世纪以来,爱尔兰都是一个美丽和平的地方,蛇不见了,一个跳蚤也没有。你尽可以在绿色田野间漫步,不必担心有蛇;而且可以睡一夜的好觉,没有跳蚤来骚扰。其实蛇是无害的,除非你把它惹急了,它不会找你的麻烦;而且它住的离其他生物远远的,只在灌木丛那样的地方出没;可跳蚤却从早到晚都吸你的血,这是它的本性,它也无计可施。
我听说蛇大量出没的地方就不会有跳蚤,比如亚利桑纳州。你总会听说亚利桑纳州的蛇,可你听说过亚利桑纳州的跳蚤吗?祝你好运,站在这儿,我得多加小心,若有一个跳蚤跑到我的衣服上,我就等于把它全家都请来了。它们繁殖得比印度人还快。
爸爸问:你不会有烟吧?
烟?啊,当然有,给。我差点没被烟给毁掉,你知道,就是多年不停的干咳,咳得那么厉害,几乎把我从自行车上震下来。我能感觉到那咳嗽在我的腹腔里翻腾,径直穿过我的肠道,最后要把我的天灵盖掀掉。
他划着一根火柴,自己先把烟点着,然后把火柴递给爸爸。当然啦,他说,住在利默里克,你一定会咳嗽的,因为这是肺不好的第一大城市,肺不好会导致肺炎。要是利默里克所有得肺炎的人都死掉的话,它就要变成一个鬼城了,不过我自己并没有肺炎。对啦,这种咳嗽是德国人送来的礼物。他打住,喷出一口烟,挣扎着咳了起来。天啊,原谅我刚才的话吧,不过这烟终究会要我的命的。好啦,我现在得走了,你接着打你的床垫吧,记住我告诉你的方法,让那些“小该死的”犯糊涂。
他骑上自行车摇摇晃晃地走了,嘴里叼着香烟,干咳继续折磨他的身体。爸爸说:利默里克人的话太多了,走吧,我们把这个床垫放回去,看看今天夜里还能不能睡着。
妈妈仍在壁炉边坐着,双胞胎已经在她的腿上睡着了。小马拉奇蜷缩着,睡在她脚旁的地板上。她问:你在跟谁说话?听起来很像是阿吉的丈夫帕。基廷,我能从那咳嗽声听得出来。战争期间,他在法国中了毒气,从此得上了那种咳嗽。
接下来,我们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我们查看跳蚤们美餐过的地方,那里除了被咬红的皮肤,还有抓破的发亮的血痂。
妈妈烧了茶,煎了面包,爸爸又给我们被咬过的地方涂抹了一次盐水。他再次把床垫拖到后院,这么冷的天里,跳蚤们一定会被冻死,夜里我们就可以睡上一个好觉了。
住进这个房间几天后,一个夜里,爸爸把我从梦中摇醒:起来,弗兰西斯,起来。穿上衣服,快去找你阿吉姨妈,你妈妈需要她,快点。
妈妈正在床上呻吟,脸色煞白。爸爸让小马拉奇和双胞胎下床,坐在火已熄灭的壁炉边。我奔跑着穿过街道,敲响阿吉姨妈家的门。帕。基廷咳嗽着出来了,嘟囔着:什么事?什么事?
我妈妈正在床上呻吟,我想她是病了。
这时,阿吉姨妈嘟囔着出来了:自打恁们从美国回来,除了添乱什么都不会。
别怪他,阿吉,他只是个孩子,在做大人让他做的事。
她让帕姨父睡觉去,他早晨还得去上班,不像某些她不愿意提的北佬,整天无所事事。他说:不,不,我就来,安琪拉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爸爸让我和弟弟们坐在那儿,我不知道妈妈怎么啦,每个人都在小声说话,我只能勉强听清阿吉姨妈告诉帕姨父,孩子丢了,快跑,去叫救护车。姨父出了门,阿吉姨妈对妈妈说,你可以说利默里克有多不好,但这儿的救护车是挺快的。她不理爸爸,也从不正眼瞧他。
小马拉奇问:爸爸,妈妈病了吗?
啊,她没事,儿子。她得看一下病。
我很纳闷,孩子丢了是怎么回事,因为我们四个都在这里呀,没有一个丢掉,妈妈出了什么事?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姨父回来了,救护车就在他身后。一个男人拿着一副担架走了进来。他们把妈妈抬走后,我们看见床边地板上的血迹。小马拉奇咬伤了他的舌头,流出了血,那条躺在街上的狗身上也流出了血,结果它死掉了。我想问问爸爸,是不是妈妈要像妹妹玛格丽特那样永远地离
去,但他和妈妈一块走了。而问阿吉姨妈是没有用的,她会把我的头咬掉。她擦去血,叫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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