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足片刻,张信便歇下了心里头的这些心思,径直进了西角门,对于这座他贬谪之后方才归了张家的宅第,他心里陌生得很,只往里头走,他却渐渐觉得草木院落都显得有几分亲近,此时在前头带路的高泉觑着那脸色,便赔笑解释道:“都是老太太说,即便搬出了开封,也不能忘了本,所以特意按照老宅布置陈设,就是那些花花草草的也尽量都是选取从前那些品种毗”
“杂!”
张信还不及点头,就听到里面传来了这么一声,看到一个身量极高的少年飞快地冲了过来,他不禁怔了一怔,直到看见人在面前扑通一声跪倒,连着磕了三个头,他才猛然惊醒过来,此时,他无论如何也维持不住当年那种严父姿态,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把人扶起了身,五年不见,他几乎已经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不但人高了壮实了,而且那长相也是越发酷肖自己年轻的时候,只是他自幼严肃,而张赳的圆脸瞧着却显得很温和他几乎难以想象,当初那个骄傲冲动的儿子要经历怎样的变化才会变成眼下这个样子下下端详了许久,他好容易克制住了伸手去摸张赳脑袋的冲动,欣然点了点头,“于长大了!”得到父亲的这句赞许,张赳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了张信的胳膊。到了垂花门前,张绰便带着几个侄儿迎了出来。行礼说话自然又是好一番热闹。而张信看到自己离开之时还只是在襁褓中的次子眼下已经是虎头虎脑的孩子,忍不住又是一阵喘嘘,一路行来,待过了北院那三间穿堂时,他忽然之间有些犹豫,竟是不知道该打叠什么样的心情去见母亲,“大老爷来了!”
随着那天青色夹絮帘子被人高高挑起,被人杜绾和李芸一左一右搀扶起身的顾氏终于认出了抢进门来的张信,瞧见那个已近知天命之年的儿子一进门便双膝跪倒膝行上前,重重磕了好几个响头,她只觉得喉头哽咽,那早就想好的话竞是一句都说不出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伸出手来压了压那双肩膀,心里盈满了喜悦,那一瞬间,她只觉得一直死死压在心里的那块石头猛然之间松开了,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随享用袖子擦了擦被泪水糊住的眼睛,她就把张信拉了起来,上上下下看了一番,觉着人比当初瘦了一大圈,但精神却还好,她便觉更安心了些,只是攥着儿子那双手总不想放开,直到玲珑上来禀报说该用午饭了,她这才顺势松开了手掌,笑着摇了摇头,“咱们家走到了过年每每聚不齐,年年都要少这么几个人,今年你和老三回来了,老二和越哥儿却不在,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全家都团团圆圆坐一桌的那天”,顾氏这么一感伤,众人自然是慌忙岔转话题,就连张信也是只字不提自己在任上有什么艰险,尽挑一些开心逗趣的事情说,等屋子里摆好了桌椅,几个晚辈都上来行了礼,一家人方才按照长幼辈分坐了下来。三个孙媳妇自是立在旁边布让,张信人虽在外,也就走了解家书上写的那些家事,却也知道三个侄儿媳妇的家世,他自幼读书,又是从解元步入官场,因此相比出自勋贵之家的李芸赵芬,他倒是觉得出自书香门第的杜绾瞧着更大方些,面用饭,一面便在心中琢磨着儿子的婚事,等到一顿饭吃完,漱口之后丫头棒上茶来,见顾氏把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界下他和张赳,他便更是心里有数,陪着母亲说了一会话,他就笑道:“一晃五年,如今母亲膝下竟是连重别辈都有了,咱们家也算得上是人丁兴旺的大家了。”
“别说咱们家,英国公府还不是一样?他们大妻俩苦苦盼了那么多年,如今赫然是儿女双全,而且惜玉也有了身子,那样顶尖的富贵人家,自当开枝散叶枝繁叶茂才好。”
好容易在年前盼着儿子归来,顾氏自是心情极好,又伸手招了张赳上前:“这回国子监放假,那个陈司业给你的考评是上等,足可见你用功争气,明年乡试你便在顺天府考,借着你爹回来的喜气,一定能金榜题名!我一直苦苦拖着你的婚事,一来是想等到你爹回来主持,让他看着你成亲;二来也是想让你有个出身,不至于结亲时让人看轻了,你可明白?”
张信只以为母亲是想选门当户对的婚事,这有一直拖着,张赳却是因惦记着父亲,对自己的婚事丝毫不急,此时听顾氏这么说,父子俩都是悚然动容,张信是没想到母亲竟然有如斯信心,而张赳则是因那殷切希望而感到心头沉甸甸的,轻轻地拉起父子俩的手合在一块,顾氏便语重心长地说:“如今最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整个家里就更该拧在一起,不能闹了生分,老大,重新当了京官便要谨言慎行,你骨子里那股傲气得改改;至于小四儿,我看着你这些年逐渐懂事,心里很是欣慰,但年轻人该拼的时候就的拚,我虽是女人,却也知道科场上头气势同样要紧,…”
“老太太,老太太!大喜丰,又是一桩喜事!”
随着这声音,白芳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来不及喘一口气就喜上眉梢地说:“刚刚英国公打发人来说,因为少爷在宣府第二次开中又收获了十几万石军粮,皇上大喜之下在早朝上褒奖张氏满门文武双全,堪为百官楷模!这会儿“…这会儿听说已经才旨放了杜大人!”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三章 有婿如此,吾之大幸
“阿办…我这身子一向硬朗得很,这一次偏偏这么不气L,如今倒好,人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张家是招什么邪了,二太太三太太全都病得连门都出不了,绾儿,放心,你公公打包票说过年之前你爹一准放出来,到时候你们团聚了之后我立马让人送你去宣府……阿嚏阿嚏“…对了,你见过大老爷了,他如今精神毒么样?大太太因着家里才事正好归宁,想不到恰是错过了这大喜的时候……”
刚刚离了北院大上房,杜绾回到屋里和孙氏一同用的午饭,此时听婆婆一面打喷嚏一面在那里唠唠叨叨,她那嘴角不由挂上了一丝笑容,此时,琥珀端着茶盏送上了两盅红枣桂圆茶,她亲自棒了一盅给孙氏,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外头门帘却一下子被人撞了开来,瞧见是一向稳重可靠的灵犀,她不禁大为奇怪,“太太,少奶奶,刚接到的消息,杜大人被放出来了!”
“杜大人被放出来了?老天爷,这可真是年底前最好的消息!”
孙氏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手中的红枣桂圆茶险些翻在炕上,手忙脚乱地将茶盅往炕桌上一搁,她便对着灵犀追问了一番,待发现灵犀得了消息便跑来报信,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她便使劲推了推震懵了的杜绾,“我这里不要紧,你赶紧回一趟家看看,越儿是不在,要是在必定,赶忙过去的,灵犀,赶紧去让人备车…”,这一年都是乱七八糟的事情,总算是熬到年关苦尽甘来了!”
许久的等待许久的盼望,如今终于等来了好消息,尽管被婆婆重重推搡了一把,杜绾却不得不用指甲狠狠插了掐手心,这才终于确定此时此刻不是在做梦。惊醒过来的她忙擦了擦微微发红的眼睛,下了炕便郑重其事地拜了一拜,而炕上的孙氏来不及扶,只得板起了脸,“你这是做什么!”
杜绾抬了抬头,见别氏冲着她瞪眼。她便定了定神说:“相公是爹爹的学生,爹爹的女婿,如今在外拼死拼活建功立业,一心只想着换了爹爹能出来,大妻之间不说一个谢字,但您的体谅和公公的助益,我实在是无以为报,您一到京师就病了,病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还在喊他的名字,甚至抱怨过我两句,可醒过来之后却什么重话都没对我说,厂孙氏面色微微一红,她虽说并不是刁小肚鸡肠的女人,可她明白张越绝不是铆足了劲要往上爬的人,得知儿子在宣府拼死拼活,她心里自然心疼,暗自不痛快过,在丈大面前也抱怨过,只想到当初没有杜祯,张越如今还不知道如何,张悼又是千般开导万般劝慰,再加上最险的关头也已经过来了,她好歹没在杜绾面前给过脸色,只没想到病中还是露过馅。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也变的婆婆妈妈了。你是越儿亲自选的媳妇,要真是我给你脸色瞧,回头他嘴上不说心里也得埋怨我!好了,说什么无以为报,多生几个就行了!赶紧回家一趟,晚上要是不能回来就打发人回来说一声,快走,再不走我可就改主意了!”
直到杜绾深深施礼后出了屋子,孙氏方才懊恼了起来。她当初进门的时候婆婆异常严厉,再加上丈大又是那么个样子,一言一行都得小心了再小心,好容易媳妇熬成了婆婆,丈夫儿子都争气,她便寻思着为了儿子得当今好婆婆,结果真出了事情,她那颗心却还是完全偏向儿子。当然,丈大儿子女儿之外,那还得数儿媳,就是她的娘家哥哥也得靠边,借口要歇午觉打发了其他人,她躺在那儿渐渐发起了呆,之前派人去宣府,老太太为什么派了秋痕而不是灵犀琥珀?那丫头虽,她打小就放在张越身边服侍的,知根知底没什么其他缺点,可就是死心眼,伺候张越心要就只齐他一个,在分寸拿捏上头就比不上其他两个,“…按年纪张越身边这三个早该放出去了,可土来老太太那里明确发过话,二来这三个她都还看得顺眼,三来张越对她们确实都亲厚,于是便一拖再拖拖到了现在,可媳妇究竞怎么想的?
想得头都痛了,孔氏索性一拉被子翻了个身,想起了自个儿的事,原本还想着张悼借这次回来侍奉顾氏的机会留在京师谋个京官,结果如今张信回来了,一家人总没个占满了京师的道理,如今看来竞还得回南京,既然如此,她就干脆把红鸾留下,就连借口也是现成的,张赴好歹也是张家的别子,如今虽然还小,但也应该留在老宅这里好生教养读书,既然如此,留下红鸾照管便是天经地义,人家还得说她这个主母大度,就是老太太也挑不出理!
孙氏那满肚子的小九九杜绾虽然不知道‘训3,口训在马车上,想起孙氏那时候微红的脸,她仍是忍不住莞心,她明知道那话是不该说的,可那会儿之所以忍不住,却是因为在经历了此番的大变故之外,她是真心把婆婆当成了自己的娘待,她不是木头人,表面上的亲厚和心底里的实诚,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没有先生就没有我,所以我如今做什么都是其心情愿的”,她情不自禁地展开了张越刚刚捎回来的那封家书,再次读了一遍那最后一句话,随即把那张信笺贴在了心头。她不是不会心疼不会伤心不会绝望的轶人,能够熬过这段最难的时光,不但因为她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还因为她心中有一份无可动摇的信赖,“少奶奶,已经到了!”
车外的这个声音猛地打断了杜绾的思绪,斜靠在厢壁上打瞌睡的崔妈妈一下子惊醒了过来,随即敏捷的跳下马车,又伸出手来扶了她一把,她稳稳下了马车,随即快步上了台阶,正巧里头门房岳山出来,两厢一打照面,她就看到对方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大小姐您回来得真快,老爷才刚到没多久呢!”
“爹爹已经回来了?”
杜绾原以为从皇帝下令到放人总有一段时间,此时听说父亲已经是回了家,她不禁极其欢喜,竟是一下子把那些规矩礼仪都给丢到了一边,提起裙子一阵风似的冲进了门,后头的雀妈妈哪曾见过素来稳重的少奶奶竟然会这样一路跑进去,愣了一愣方才赶紧跟上,心里头却也着实欢喜,而看到这么两位一前一后进去,岳山连忙上前招呼了张家的马夫和随从,恨不得把所有喜悦都表露在脸上,腊月二十七二十八原本就是民间洗浴除晦气的时候,因此裘氏好容易盼到了丈大归来,立刻便吩咐人去烧水预备沐浴,她和杜祯婚后便是聚少离多,眼下瞧着丈大精神虽还好,脸上却苍白消瘦,自是说不出的难受,只看见小五在那儿拉着他的手高兴成什么似的,地方才按下了那些心疼惦记,悄悄转身擦了擦眼睛,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喧哗,正诧异间,她就看到帘子被人一把撩得老高,门外赫然是女儿,“爹!”
杜祯正安慰小五,听到这声音不禁抬头,见是杜绾又惊又喜地冲进了屋子,竞是一下子扑进了自己的怀里,忍不住一阵怔仲,他在外人面前是冷性子,在家人面前虽并不严厉,但也罕有情绪极其外露的时候,杜绾这个女儿在这一点上完全像他,哪怕当初父女分别个余年再次相见相认,哪怕上一次他从锦衣卫大牢里头出来,杜绾当着他的面也一直强自按捺着。可这一次,女儿伏在他的肩头,他能够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低低的抽泣声,“苦了你了,一头要惦记我这个爹爹,一头还要惦记张越!”
杜祯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后背,旋即微微笑道:“我之前被转押内官监,这次出来走的是午门,无数人都看到了,他们大约都在羡慕我,就,带我出来的那个太监,口中也忍不住说我杜祯好福气,收了一个好弟子不说,而且还把这好弟子直接变成了好女婿!我一向不对阉宦多罗嗦,这一回却破天荒地对他说,我的女婿确实当得起顶天立地四个字,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没看错他!”
纵使裘氏常听杜祯说起张越,但这样毫不保留的称赞却还,第一次,她和杜祯结发夫妻多年,自走了解他这番话乃是发自肺腑,于,更觉心中欢喜。这时候,旁边的小五就使劲点头道:“是啊是啊,姐大真了不起,为了弄爹爹出来,他竟然那么拼命!”
“有婿如此,吾之夫幸!”
杜祯见小五也腻在身边不肯离,索性伸出左手将她和杜绾一并揽在了怀里,心里却在想着远在宣府的张越。他教过张越经史子集,但读书之外更多的却是教他明理。他要的不是那种听闻他下狱便到午门前跪死求情,只知道卯足了劲和皇帝硬顶的学生;要的不是一个东奔西走,希望借助别人之力为他脱难的学生;他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善于策略,同时也精于实干的弟子,张越,你好,你很好!你这踏踏实实的每一步每一个脚印,对于你的将来都是无上助益!
正文 第五百三十四章 喜形于色为哪般
“平安无事,松s火烛!”…入夜的宣府城又想起了更大打更的吆喝声,只是,即便没有这样的提醒,寻常人家也会更加小心翼翼地查看门户,原因很简单,自从那天小张大人前往张家口堡巡视却中途折返,城中传言无数,紧跟着便是宣府左卫大肆出动满城大索,一时间,宣府地面上的地痞流氓全都躲得干干净净,整座城池风气为之一肃,而被官府查封的铺子和抓走的人却,不计其数,就连这些时日占了镇守太监府,吃喝玩乐享清福的陆丰也被惊动了。这大晚上亲自来到了总兵府,民间如何不关他的事,他更关心的是眼下闹腾得这么凶,他能够得到什么样的好处,待到张越拿出已经拟好的奏章,程九棒着诵念了一遍,他这才露出了喜色,“咱家就说嘛,小张大人你一向办事妥贴,绝对不会没个由头便闹的整个宣府鸡飞狗跳,那些又吃数子又吃朝廷的家伙实在是可恶,该杀该查封!”他瞥了一眼郑亨,见其不动声色,于,便用商量的口气说,“这宣府三卫毕竟是用来打仗的,那些锦衣卫如今正好闲得没事干,咱家操练一下他们如何?”
都已经在奏章上为其筹划了如此大功,他还要横插一脚?
孟俊侍立在郑亨身后,心里自是极其不快。生在将门世家,对于皇帝登基后重用这么一批闹人,他也不知道听多少叔叔伯伯暗地里抱怨过,因此一直对宦官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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