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杉古道是离得不远,但是想到达那里也真的不是很容易,并没有像柴立开嘴里说叨的那样轻松。不只是道路艰险,还因为他们在这路上遇到了些人,一些他们似曾相识的人。
没走出半坡,独眼就发现周围的土石有动过的痕迹。
付立开也发现树干朝风面的积雪掉落的有许多。他握紧大锯,同时从背着的褡裢里掏出一件东西。鲁一弃在他后面看得清楚,那是把锉刀,三角槽口的锉刀。这是木工修整锯齿用的锉刀,只是一般木匠用的没有柴头手中的那样尖锐。鲁一弃寻思着,那天柴头从小镇浓烟中带大家出来时,用来敲击锯条发出声响的大概就是这锉刀。
发现异象还有鲁一弃,他感觉出异常气息的存在,但这气息却不是他以前碰到的那种杀气和血气。这气息中反倒有些慌乱和不知所措。而且他还在怀疑自己的感觉有没有欺骗他,感觉出气息的地方他仔细观望了一下,都是平坦雪地和树干树冠,根本没有人和其他物件的存在。
“当心!”最先发现那些人的倒是瞎子,他左手将鲁一弃轻轻推向独眼那里,右手盲杖抖动,往路边的一个雪窝中刺去。
一股血泉顺着盲杖从雪堆中喷出。瞎子抖手想往回拔出盲杖,一时竟没能拔出。于是他手中力量猛加,“嗨!”一声发力,盲杖终于应声而出,但是杖头上却还挂着一个巨大的白色雪团。白色中已经飘红,在四处翻飞的积雪中显得艳丽刺目。
盲杖刺穿雪堆中白衣人的左肋,那人一手抓住盲杖死死不放,另一只手紧握着把窄长的尖刀,手臂直伸,直指瞎子。
那刀短了些,够不着瞎子,于是那流血的雪团突然发一声大喊,勇猛地往前冲过来。盲杖在继续刺入,不是瞎子要继续刺入,瞎子知道,已经刺穿的盲杖继续刺入没有更多意义,最多是让伤口稍稍变大更疼而已,他想做的是抽回盲杖再继续第二刺。但是那白色的雪团死都不放手,并且突然出了这样一招,让瞎子有些始料不及。
瞎子往后退步,这应该是应付这种不要命最好的招式。老贼王的反应快,动作更快,可是他眼睛看不见,他不知道周围的环境,耳朵可以听见活动的物体,却听不出耸立的大树在哪里。他的后背一下子撞上棵大树干,没了退路。
刀尖离着瞎子面门还有不到两寸,已经躲无可躲的时候,白色的雪团突然倒翻跌出。这是因为任火旺从旁边一大锤横砸在那身影雪团的面门上。
瞎子抽出了挂满鲜血的盲杖,靠着树干深喘一口气,打了个寒战。
付立开也和人对上了手,刀手是从一棵大树上滑落下来的,身上衣着也是累赘得很,颜色有绿有白有褐,藏在积雪的树端很难被发现。但是累赘的装束并不影响他的行动,柴头没等他落地,就对着那人连推出两锯,竟然都被那刀手躲过。
刀手离得柴头近了,便从树上扑纵下来,身体展开,柴头就在这扑击的中心。距离已经很近,柴头要不是蹲下,刀手就已经能碰到头部。而且这么近的距离竟然还没能看出刀手的兵刃在哪里。
蹲下的柴头缩作了一团,展开的刀手将他罩盖住了。谁都来不及援手,因为跟在付立开背后的是反应最慢的若大娘和鲁一弃。这样一个交手的间隙只够鲁一弃把若大娘往身后拉一把,同时拔出腰间的驳壳枪。
惨叫之后,将柴头罩住的刀手重新跳起,但他没有站住,而是直接摔在地面,胸口出现了一个三角形的洞眼,就如同鲜血的喷泉。
付立开打了个滚儿站了起来,这样可以躲开刀手喷洒出的血雨。大家都能看清,他手中大锯的锯齿卡挂住一把短而窄的尖刀,他左手拿的三角槽锉的锉尖滴挂着鲜红血珠。但是大家却看不清柴头的眼中是什么眼光,脸上是什么表情。他那张不自然的脸这一刻让人更加难以捉摸。
山林中传来一声沉闷的啸声,仿佛让山林抖了三抖。
瞎子和任火旺迈步往啸声传来的地方冲去。
“不要去!”鲁一弃并不响亮的一声喝叫竟然让两个久闯江湖的高手嘎然止步。
两个刀手被杀之后,鲁一弃感觉到林子中有茫茫的杀气突然一盛,紧接着又都隐伏下去。这一瞬间的气息升腾让他知道这里的暗伏分布很广,点也密,但是没有规律阵形。
一弃很奇怪这场厮杀对方并没有主动发起袭击。也许对家在此处的埋伏不是要对付自己这些人?的确,自己刚刚才改变主意换了路线,对家不可能知道,从他们来不及掩盖的种种痕迹,说明他们的隐蔽很仓促。他们所表现出的目的好像就是要避开自己。
“继续走!,不要理会他们!”鲁一弃的声音依旧不高,但有些人觉得声音在林子里久久回荡,这让好多刚才试图袭杀而出的高手心中暗暗庆幸。
他们走得很快,哈得兴也不扫脚印了,扫也多余,对家都和自己这些人动手了,扫掉脚印又能掩盖些什么呢?
“这些人的功夫很怪异,好像比小镇上的那些刀手还厉害!”任火旺说这话时的声音很高,他是想给瞎子一点安慰,同时也希望有知道这种怪异打扮杀手的人给自己说道说道。
“像东瀛忍术。”独眼的话很少,见识倒是不少。
“不是,忍术其实是中国唐朝时的一种特别功夫,后来被带到东瀛,发展成现在那样的忍术,不过他们的招式确实不是忍术。”瞎子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因为他当年帮甘肃菩心寺和尚盗抢宋版《百义律规》时,曾经和东瀛忍者交过手。但他也确实不知道刚才那些人使的是什么招式。
“唐朝时的‘惑神术’,到东瀛发展出忍术,而在明朝时,被明厂卫高手发展成‘障目袭杀式’,刚才那些应该是这种功夫。”说这话的是付立开,他说这话时没有回头,所以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没人再说话,只有沙沙的脚步声。但是沙沙的脚步声一样可以掩盖掉其他一些声响。就像一些人的话语和行为可以掩盖这个人真实的一面。
鲁一弃觉得自己又疏忽了些什么,他的心中又莫名地想到“铺石”一工中的“对巧”之技:先寻缺,再定矩,然后方可对巧。
黑瞎子是关东人对黑熊的一种叫法,但这黑瞎子沟却好像不是代表的这个意思,因为这种地方就算是黑熊,也不会愿意久呆。
如果只是从字面上理解,这黑瞎子倒很是名符其实。一个是因为沟很深窄,两边坡上林木茂密,树冠交织在一起,遮天蔽日,再加上现在积雪掩盖了树枝缝隙,难见到一点天光,进了沟就如同进了一个巨大暗道。沟下面是低矮杂木丛生,沟壑交叉纵横,多少分支环道纠匝,难辨方向。人们进了黑瞎子沟,就像到了黑夜,就像变成了瞎子,这大概就是此处地名的真实含义。
据说这山沟里最多的除了掉落的枯枝烂叶外,就是尸骨,有人的,也有各种动物的。既然有这样多的尸骨,那么这沟子的黑暗中,不知道是否还会隐藏有其他什么东西。
黑瞎子沟里的情况是付立开告诉鲁一弃的。所以刚进到沟里,鲁一弃就吩咐哈得兴继续将背后的脚印扫平,他希望能利用这黑暗的并且像迷宫的黑瞎子沟,甩开他感觉中一直坠在背后的人。
一行人在暗沟中摸索着前进。领路的付立开非常谨慎,每到岔口都仔细辨认,摸索具有特征的标志记号,完全确定后才继续前行。
前进的速度虽然不快,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跟在鲁一弃后面的独眼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一直落后到哈得兴的身边,而且还时不时地掉东西,寻东西,拔鞋子,理绑腿,搞得最后面扫平脚印的哈得兴很不耐烦,一个劲儿地催他。
独眼不爱说话,所以他根本没有理会哈得兴,只管做自己的事。他是在做鲁一弃要他做的事。鲁一弃知道他的特长,就是能在黑暗中视物。鲁一弃要他在后面观察一下背后有没有人追来,同时也可以注意一下他们这些人当中有谁不太正常。一般站在最后面,能够比较清楚地看到前面所有的人,也容易将他们相互比较。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没人知道独眼是夜眼,除了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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