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岁数还不如她年龄的零头大,千冬想。
可他却是那样的强大。
一双属于强者的骨节分明的大手,左手握住她的腕部,右手从衣袋中取出一支针剂,针头轻轻地刺进她的手臂。
“这是解毒的药剂,你很快就能动了。”
这初次见面的少年有大提琴般低沉悦耳的声线,语气刻意放得很轻,是一种对待小孩子的温柔,他把她扶起来,让她背靠墙而坐。
意识逐渐清明,身体的控制权缓缓回到手中,只是十二月末深冬的地下酒吧的小仓库的气温过于寒冽,千冬双手抱臂倚着墙,浑身轻微瑟索着。
一件接近黑色的深绀色外套轻轻地落下,笼罩她冰凉的上半身。
将一头披着应是到脊背中部的黑长发梳成髻的少年,用他的外套罩住了她,他顺带从外套上扯掉了什么,随意地一扔。
她看见一枚金子色的黄铜纽扣掉进地面的一小滩殷红血泊,灿烂的金就这样沾染了斑驳的红。
千冬识得这种外套和纽扣,在那两个用耀亮澄净的善良之心使得她自惭形秽的少年身上,她见过一模一样的款式。
这是咒术高专的校服。
他是咒术师,他杀了这座地下酒吧的所有人。
她听得见,没有其他声音了,嘈杂的人声和音乐声尽数消失沉入死亡的寂静,仅剩令人脊骨发毛的细碎咀嚼声;她闻得见,空气中弥漫的鲜血气息浓郁地涌进鼻腔,几乎呛到了她,她觉得自己好似把脸埋进了一个装满鲜血的面盆。
少年俯着身,细眼高鼻的清隽面容绽着温和浅笑,他用暖意融融的宽大手掌摸了摸她的脑袋顶。
他看起来略微有些消瘦憔悴,可他笑得却轻松愉快,眼神洋溢着一种大爆炸后秩序毁灭又重组的崭新感,充斥着坚毅且清醒的疯狂。
“不用再害怕,你已经安全了。”
从头顶传来的体温是那样暖和,一瞬间,千冬感到了一种无比强烈的撼动。
眼前的这个人,他坚决地抛弃了光明,奔赴了黑暗。
她有种直觉,他也曾在光与暗之间历经了漫长的煎熬挣扎,但他足够果决,他最终彻底地接纳拥抱了黑暗的自己。
这个人和她不一样……她如此懦弱,她善不起来,恶不下去,她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间地带,每时每刻都呼吸困难。
坚定追逐光明之人,坚定堕落黑暗之人,这两种人都令她目眩心惊,灵魂像是陷入了大地震。
解毒针剂起效,舌头终于能动弹了,千冬听到自己的喉头冒出细微如丝的话语声。
“你……你是谁?”
“我叫夏油杰。”
少年用一方洁净柔软的白手帕,轻柔地为她擦拭面颊上的血污。
“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菖蒲花色的瞳孔猛然收缩,滂湃的惊悸几乎让千冬昏厥。
在一个百年之前的大雪纷飞的严寒冬日,她奄奄一息地趴在雪地上,听着追击的村民们的叫喊和脚步闹哄哄地逼近,她的视线愈发模糊,只看见自己的鲜血把白雪染得嫣红,那时候,一只比新雪更皎白的纤手伸出,仙乐般动听的嗓音说,妾身名为百花莲,你愿意和妾身一同离开此地吗?
命运,这是命运……千冬听见自己的灵魂在怔怔地喃喃自语……在她一生中最孤立无助的两个绝境,她遇到了两个迥然的存在,一个教诲她与人为善结交伙伴,一个邀请她释放仇恨屠杀人类。
她究竟要去哪里?
不知道,脑海一片空白。
兴许是因为注射了过多毒药导致身体负荷过重,兴许是因为经年累月的庞大压力终于压垮了精神,没等她想出答复,她再度双眼一黑,陷落昏迷。
——
醒过来时已转移地点,千冬在沙发上醒来,掀开厚厚的被子坐起身,她身在一间简单的客厅,窗帘拉得严丝合缝。
屋内只开一盏台灯,少年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捏着一本书的书脊正在,他披散着蓄养得很长的黑发,稻黄的灯光将他线条细致的五官晕染得更加温润,瞧见她苏醒,他微微一笑。
“你醒了。”
固然性格极度拧巴暴躁,千冬仍懂得知恩图报,她不会对救命恩人恶语相向。
“……谢谢。”
太久没对人说“谢谢”,她的道谢听着僵硬好似结了一层厚厚铁锈。
“不用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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