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南很深很慢地看了一眼夏安远。片刻后,他才回应纪驰的主动握手:“你好,任南。”
三人都不再说话了,夏安远此刻与纪驰并肩,也无法从纪驰的角度注视任南。他心跳还没平息,惊魂不定地想,爱人,纪驰居然要自己用这两个字来形容他,纪驰这时候会想些什么呢,回家之后他会不会问自己,“我的一个朋友”到底是什么样的朋友,他是怎样看待任南的,刚才自己跟任南从头到尾的交谈,他都看在眼里了吗。
大街上几人间无声的寂静太奇怪了,可竟然谁也没有第一个出声来打破,头顶的行道树有鸟扑着翅膀飞去又飞来,树叶被它们扇起“簌簌”的声响。
赵钦站在几人身后,看得分明。说实话,他也被纪驰那句“爱人”震惊到,原来夏安远在纪驰心里的地位并不只是比旁人高几个level而已。但做第一助理做久了,遇到天大的事儿脸上都得波澜不惊已经成了习惯,他看向那位站在对面的完全遮掩不住自己情绪的年轻人,这位叫任南的夏安远的朋友。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成天跟着大老板们混迹上流圈子,赵钦早成了人精。从外形上得出关于对方的基本信息从而采取相应的社交方式已经成为了赵钦的本能,那么多对家公司的领导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是任南这样一眼就能看透的年轻人。
赵钦不着痕迹地打量他。
大眼睛高鼻梁,还算不错的皮囊盖不住未在传统职场浸淫过的年轻锋芒,皮肤小麦色,但t恤领口隐约露出来的颜色分界线透露出这其实是晒黑的痕迹。一身冲锋衣加工装靴打扮,令他的职业太好辨认了,他是一位常年在户外活动的自由工作者,有健康的家庭和还算富裕的经济条件,性格不错,外向活泼,但不够稳重。微微的高低肩状态说明他平时有长期负重,是一直背着资料或者设备工作的,这能让人进一步确认他的具体职业,导游、地质气象检测相关,或是摄影师。
他对夏安远有感情——其实最显而易见的就是这一点,怎么也藏不住的。
不能轻易对这是一种什么感情下决断,朋友间的,兄弟间的,知己间的,甚至恋人间的,全都有可能。赵钦收回了视线,剩下的事情不该他去探究,纪驰看到的东西一定比自己看到的更要多。
“纪总,现在也不早了,您看晚饭需要订餐厅吗?”赵钦适时出声,发挥他的作用。
纪驰手一伸,揽过夏安远的腰,以主人家的姿态邀请任南:“既然是小远的朋友,也就等于是我的朋友,”他扫了夏安远一眼,“刚好是饭点,任先生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医院门口进出的人太多,被纪驰这么搂着,回头率几乎是百分之百,夏安远也不动弹,京城这地界不像容城对同性恋包容度那样高,投向他们的目光里,鄙夷异样的占多数。
夏安远想,要是被认识纪驰的人拍到了会不会给他惹麻烦,可挣开的话,不仅显得自己太别扭,纪驰多半也要不高兴。况且,纪驰都把“爱人”两个字念出来了,这么搂一下说到底又会怎么样呢,没有比“爱人”再更荒谬的了。
纪驰压根不在意这些目光,仍是一副施施然的样子,等着任南开口。
夏安远跟随纪驰的视线看向任南,天渐渐阴沉下来,离亮路灯的时间又还早,任南这时的脸色看起来要比刚见面那会儿多几分灰暗,仔细再看,又像因为绷得太紧才做不出来除了僵硬之外的其他表情,他喉头在断续滚动,像憋着许多话,却一直怎样都讲不出来。
夏安远没有要再问任南一遍的意思,他知道自己一开口,便很容易影响他的决定,他也没办法开口,毕竟这是纪驰发出的邀请。
“下次吧。”任南勉强笑出来,他看着夏安远,眼睛里终于有亮光在闪烁,嗓音有些干哑,“远哥,我还得去看我那个亲戚,探视时间快到了。”
“……好。”夏安远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你……”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夏安远“你”了半天,最终只说了一句,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临走之前纪驰也对任南点点头示意告辞,礼数找不出一点错处。任南默默注视着他带着夏安远离开的背影,见到他们往前走了两步,停到一辆宾利飞驰前面,有位司机像一直站在一旁等着,他们一到车前,就要替他们打开车门,请人进去。
“爱人。”
任南将这两个字咀嚼半天。
没工夫细想怎么几年时间不见,夏安远就从工地民工摇身一变,成了这种身份的男人的爱人。任南只是想,挺好的,原来不是一个人,原来夏安远有人陪,有他的……爱人陪。
想起刚才自己对夏安远的质问,任南扯了下嘴角,苦涩一闪而过。
也是,他怎么会觉得夏安远这样的人要孤独一生的?
联系不上夏安远,或许是因为对于夏安远来说,自己还够不上朋友,只是他萍水相逢的过客。
这时候该要转身离开的。但任南的脚步久久不能挪动一步,眼看着车门就要被那位司机关上,突然一股热血冲上头顶,任南两三步跑上前,手在车门合上之前挡住了它。
如此唐突的行为大概率会冒犯到人,尤其是对这样的高位者来说。
但任南直觉,如果不这样做,他也许这辈子也没有再见夏安远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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