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又可以跟小姐讲贴心话了。”春香已经打理好双人份的铺盖。
这几年主仆俩熬着苦日子,感情亲如姐妹,早已不计较尊卑。有时春香帮她哄孩子累了,就在床上和孩子睡着了,她自去睡春香的地铺,或是庆儿满床乱滚,吵得她和妹妹睡不安宁,便换了妹妹和春香挤着睡。
这些年来,也难为春香了,还是个姑娘家,就陪她一起当奶娘。
“春香,你以后一定是个称职的好娘亲。”
“嘎?”春香钻进被窝里,嘟哝着:“小姐说什么啦,人家八字另一撇还不知道在哪儿。”
“都几岁了,该嫁人了。你陪我出嫁那年是十五岁……”琬玉扳着指头一算,一惊非同小可,“吓,你二十岁了?糟了糟了。”
“不嫁,不嫁。”春香顺着她的语气喊两声,确是心有所感。“我今天才知道当娘的不容易,不光是把屎把尿就好啊。”
“哎。”琬玉有很多感慨。“你说,我今天做得好不好?”
“好……”
“把屎把尿倒容易,讲道理也容易,我竟然到今晚才知道要去抱玮儿。”她想到薛齐早就懂得主动去抱孩儿,不觉惭愧。“我觉得……咦?”
“呼,呼。”
才说了两句,春香已打起呼来,脸蛋偎着枕头,睡得十分香甜。
这丫头真累坏了,琬玉怜惜地拉好她的被子,走去吹熄烛火。
躺了下来,却了无睡意,望着黑黑的屋顶,脑袋似乎空空的,但又似乎填满了很多思绪,来来去去,没有一刻歇止。
首先,一定得帮春香留心对象了,其实很久以前,她觉得长寿小子还挺实在的,可她又怕长寿跟了他的主子,也会沾染不好的恶习。
那个主子……当年,新婚三个月,她有了身孕,他开始夜不归户,回来不是带着呛鼻的脂粉味,就是一身臭酒味,她正值害喜,闻了作呕,请他不要喝酒,他立即变了脸色,指责她管太多。
他们开始吵架。
她是明媒正娶,门当户对,知书达礼的正妻,却永远比不上外头撒娇使媚的狂蜂浪蝶,她正怀着他的孩子,他却不知体谅,甚至在胎位不正几乎难产的当天,他还能上酒楼寻欢买醉。
明知他是纨袴子弟,又是备受宠爱的么儿,早已养成了唯我独尊的个性,但她还是一再自问:她哪里错了?为何丈夫不再喜爱她了?
她苦苦思索,苦苦等着,苦苦熬着,最后竟是熬到了一封休书。
察觉自己的幽叹,她立即以棉被盖去那声叹息。
这些年来,她早已学会埋藏心事,甚至也不再跟整日陪她的春香吐露半句,只是想得头疼了,难以入睡,便会起来走一走。
起初春香还会半夜寻她回去,后来也不管了,只提醒她半夜出去“散步”时记得加件外衣保暖。
不知不觉,她已离开房间,来到了小院子,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下。
大白玉盘高挂天际,幽静静地俯瞰人间,京城月,宜城月,依然是这轮不变的明月,只是她觉得此时此地的月光更为明亮些。
也许,她总是透过朦胧的泪光望着宜城的月吧。
家变前,等着玩乐不归的他,家变后,等着不知所踪的他,而所有的等待,尽皆化作她滴落的泪水,掉进泥土,杳然无迹。
不想了,她猛然抹去眼角的酸涩,吸一口属于京城的冷冽空气。
第4章(2)
目光移落,竟见东厢书房还亮着烛火,她不觉拿手掩住了口,好庆幸自己安安静静的,没发出一丝声响。
这么晚了,薛齐还不睡?莫不是陪孩子吃饭玩耍,耽搁了他夜读?
在卢家,在江家,她从来没见过哪个主了爷愿意花时间陪伴孩子,最多就是抱来玩玩,摸摸头罢了,或者,他真的很爱孩子?可三个里头有两个不是他亲生的……
是夫妻了,有时候,她想跟他说话,问他很多她不解的疑问,又怕吵了他,更不知从何开口,唯一能做的,就是低下头,保持沉默。
他敬重她,她很感激,也许她应该主动些,给予他床第之乐,这是她当他妻子最直接且最容易的“回肴”,不过,他若另外蓄妾,她也不会计较的。
她猛然扯住心口上的衣襟,惊惶地抬头看月。
心,沉寂了吗?还是死了?曾经那么在意丈夫彻夜不归,因而被那人骂作是“妒妇”,如今只求安身立命,什么都不计较,也不管了吗?
还是,她已彻底失去了再去爱一个男人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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