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骑着马在钝重的雾气里前行,冬夜里虽光芒万丈,但并不意味向前是件易事,战马不停地发抖,可能是久经奔袭的缘故,可能是天气让马受了寒,不过菲托亚想,大概是马也知道继续前行意味着什么。他驱着战马避让着逆行的火炬,大雾中只有靠光火来分辨逃回的人马,在菲托亚颠簸的视野里,它们恍如萤火虫,飞也似的远离光芒发源的地方。
他朝着把冬夜照成了白昼的那里奔去,距离越近,胯下的马儿颤抖地越凶。
不知何时眼前已再无火炬,他手中的那支也熄了,他停在那光芒万丈的近处,菲托亚终于看清了它的面目,魔王竟长得和人类一模一样,两个人类各执一剑,进行着一场决斗。
菲托亚曾在圣战开始前见过其中一位男子,黑格尔,自神话年代以来最强的剑士,此刻的脸上已带上几道深深的血痕。
另外一人,不,与黑格尔搏斗的……菲托亚告诉自己,它是魔王。虽然在连年与魔王军的战争中,联军早已弄清魔王的长相与人类无异这一事实,但当他亲眼看到一个浑身鲜血,疲惫呼吸的剑士时,他无法把这个人与杀死万千人,毁灭了他家乡的魔王联系起来。
一阵微风掠过菲托亚耳畔,他为这夜的冷颤抖了一下,同样是这样寒冷的冬夜,他收到了绝望的消息,爸爸死了…妈妈死了…连妹妹也…这是八年前的事了。
那时他在因兰德最安全的圣地做学徒,他的家乡在大陆的中部,而现在的战线,已到圣地脚下了。
隆隆雷声的远响打断了菲托亚的思绪,他回头看去,发现是一座雪山被砍下脑袋,岩层和雪的磨动发出了阵阵哀鸣。
微风不是高天的云霄刮来的,而是圣剑与魔王剑激起的回响,破坏雪山的,是这道小小的微风。
菲托亚没害怕,他胯下的畜生却并不这样想,它狂躁地将主人颠下背,消失在夜色中了,他爬起来,不去管战马,看向眼前关乎世界的决斗。
他是这场决斗唯一的见证者
魔王和黑格尔的动作太快了,菲托亚难以看清,他只能凭借刀剑碰撞出的火花分辨动作,而这样也太慢了,这种境界的战斗竟没给他带来多少震撼,反而让他感受到一种自然的美感,这种美让菲托亚那支撑他到这来的怒火和恨意都暂时消失了,它仿佛能永久持续下去。剑光织成的叶丛间偶尔能绽放几朵细小的血花。当两人稍稍停下对峙时,他看到魔王那身优雅的丝绢礼服上渗出的血迹远比黑格尔粗糙链甲上的要多,魔王的血,也是鲜红的。
两人身上的伤口均没有快速地愈合,菲托亚知道黑格尔有再生能力,魔王只会更强,但双方的剑上附着的纯粹而致密的魔能使双方都无法这样做。在这场决战中,只要将思绪分散到剑之外一刻,就会被对方一击杀死。
魔王在黑格尔的剑下无法使用任何魔法,这位横扫世间,最接近于神的王竟被黑格尔压制了。两者无数次溶于冬夜的浓雾小雪里,点燃了圣地脚下的黑暗,月光在剑舞下暗淡无光。
两人像没察觉到菲托亚的存在,或者说,不认为他的到来有什么影响。
剑舞终于停下了,随之一个什么东西从二人间飞了出来,魔王剑坠在雪地上,连剑尾都没入土中,大地猛然被劈穿了,一道深入地心的沟壑撕开地面,将剑吞没,菲托亚与两人相隔开来。
魔王似是没反应过来,当黑格尔的剑剖开它的脖颈时,它才意识到自己剑已脱手,绝美的面孔在红玫瑰喷薄中失神,然后浅笑了,那张脸上唯一和常人不同的血色双瞳变得浑浊。黑格尔却在这时将圣剑收回,他瞬间出现在菲托亚眼前。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跑!”
这句话响起的同时,菲托亚感觉自己被风揍了一拳,身后随即响起极大的爆炸声,意识和空气都被震得酥麻。
他和黑格尔出现在离之前战场百米远的地方,月光突然消失了,他扭头看向魔王的方位,圣地看向那将月亮遮住的,突然升起的魔山,所有在圣地周边的军队与民众都在这无光的夜中看向那吞噬了月亮的巨影。
他怎能把魔王和人类联系在一起,怪物还在膨胀,没有人敢攻击这个可以吞下世界的怪物,连黑格尔都没有动。人们都在等待这个怪物的体格定型,可却望不到尽头。
终于,它不再生长,如果教皇大人此时通过神之塔阁楼的玻璃悬窗向外远眺,就能和恶的最终形式对视了。
魔王的轮廓动了,向菲托亚的方向走来,它有二百米,不,是三百米吗,还是五百米那么高?月亮在它的耸动间露了出来,刷在这座山的脊背和肢体上,它如同龙一样矫健,却比典籍中记载的最大的那只还要庞然,魔王不像龙那般生着双翼或四翼,即使是六翼或八翼对它来说都少的可怜,上百只苍白的长翅叠在月亮的脊背上,魔王从阴影中显露时,菲托亚发现它通体雪白,它有六对肢体,最下面的那双腿最为粗壮,上面的五对手各做着不同的动作,它不同龙种地昂首挺立着,五对手上戴着五对铁青的巨型镣铐,项上套着给犯人带的枷锁。魔王的头不再是男子,它的巨口宛如深渊地开裂,其上无数血红的复眼中映着小小两人,还有远处神殿,冬夜里成群火光的影像。
菲托亚从未感觉过有那一天比这个冬夜还冷,即使是八年前的那一晚也不值一提,从队中脱出,奔袭至此时那些不觉的寒冷在这一瞬累加而至,复仇之火灭了,但他并没有想过复仇,忠心和使命像雪花一样落在圣地的土上,烟消云散,但他并没有想过这些。
逃吧,快逃吧!
火焰妖冶地迸出点点火星,温暖的火把在他眼中成为唯一,火把将他的手烤得滚热,但火把为何要对他说这句话。
过了一会,他瘫坐在树旁,火把在雪中打了几个滚儿便灭了,他啊啊叫了几声,但眼睛里并没有东西出来,心里还有完好的记忆,他不再有任何动作,和树融为一体,和整片神木林融为一体。
远处传来孩子们扮演魔鬼的呜呜怪叫,菲托亚不会有任何动作,他永远是最认真的那个,也永远是最好被找到的那个。而这种找到往往不是“魔鬼”们能做到的,只有午休时教会最高处的神塔庄严敲响,修士们呼唤孩子们午休时,他才会被修士用魔法找到,他从未被“魔鬼”找到过。
只要没被找到,他就会一直躲下去,一次修士忘了他的存在,菲托亚就一直躲到了夜里,那同样是一个冬夜,入夜后的神木林是那么宁静,月光和白雪渐渐已分不清,都一股脑堆砌在冷杉下。教廷本来可以种更为名贵美丽的树,但神木林是清一色朴素的冷杉。菲托亚在雪越下越大的夜,风声呼呼的夜中感到非常孤独,但却仍要躲下去,因为神父说过,将这个躲藏游戏做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魔鬼的呜呜声在老早以前就消失了,但这不代表它们不会重新来过。菲托亚想到了神父曾给他讲过的故事,那是创立教廷的神之子奥里芬的传说,是关于冷杉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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