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农村人的热情憨厚劲儿。? 张问天说:“我们已经吃过早饭了。”说罢就站起身要走。
米良川这时很随意地说:“老张和老赵你们等一下。”然后起身去了里屋。
王之道给王步凡使了个眼色,他们先下楼了。下着楼梯王步凡仍在回味米良川的每一句话和 每一个动作。这是他三十多年来拜见的第二个县委书记,他觉得米良川天生就是当官的料子 ,不然怎么能那样稳重,那样有修养。比扬眉的叔叔还有官架子。
来到楼下,王步凡见下面又停了一辆小车,车牌号也是天南的,大概也是来找米良川的。
乐思蜀和叶知秋见王步凡下楼来了,都从车窗里探出脑袋,乐思蜀问:“见人没有?”
王步凡笑着向乐思蜀和叶知秋点头作答。这时张问天和赵云天也下楼来到车边,每人手中拿 着一条红塔山烟,边走边说话。
坐上车后张问天说:“良川非让我们每人拿一条烟,我们俩都不抽烟,就留着给王老师抽吧 。”
王之道笑眯眯地未置可否。
乐思蜀车一启动,王步凡扭头向后看,见停在楼下的那辆车上下来了三个人,拿了礼品上楼去,其中有交通局的局长钟坚,他认识。现在送礼的人一般是不见面的,免得让主人和客人都尴尬,这是官场上的游戏规则,是必须要遵守的,谁不遵守可能就要违规招来麻烦。
到市委家属院门口又见城建局局长高皖来找米良川,王步凡没有和他说话。
在车上王步凡心情很好,又与叶知秋紧挨着,能嗅到她身上的芳香气息,就有些冲动,来的 时候两个人也是挨着的却没有那种感觉。他偷偷看了一眼叶知秋,叶知秋正望着自己的脚尖 笑,王步凡不知道她笑啥,生怕她笑自己跑官的行为卑劣。? 乐思蜀把车停在市新华书店旁边的一家小饭店门口,大家下车简单吃了些早点。赵云天让王 之道回家中坐坐,王之道说下次来时再说。赵云天是那种不会花言巧语的人,也不再强留, 就告别回去了。等赵云天进了市新华书店家属院,乐思蜀才开车返回天南。
在车上,张问天特意嘱咐王步凡,星期一上班时一定要把李鼎或高秀的字送到米良川手中 。似乎书法作品是个很重的法码,有了这个砝码,天平的那一端就会翘起来,否则就会沉下去。
王步凡心中没底,就用征询的目光望着父亲,他父亲胸有成竹地点点头。王步凡心里踏实多 了,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掏了一阵耳朵。
一路无话,四十分钟后就到了孔庙。叶知秋下车后王步凡让乐思蜀把他们父子先送到王家沟 ,再送张问天回芙蓉镇,回来时再来王家沟接他。
车到王家沟村头,王之道让张问天回家看看,张问天说:“我十六岁那年来过,现在还是老 样子吧,就不回去了,代我问师母好。”?
王之道和王步凡下了车,王步凡隔着车窗握住张问天的手说:“张老师,有空我去看望您。 ”他觉得叫哥叫叔都不合适,只好称呼老师了。
乐思蜀车一启动,张问天把两条红塔山烟从车窗里扔了出来。王之道拾起烟,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车子已经走远了,他仍在点着头遥望车屁股。回到家里,王步凡让父亲坐下后迫不及 待地问:“爹,咱家真的有李鼎和高秀的字?”
王之道很神秘地笑了笑说:“如果没有我能乱说?”
王步凡一阵惊喜,就像在大海中漂浮了几天,忽然遇到了救生的船。继而他又不解地问 :“爹,过去破四旧时血雨腥风的,咱家那么多的古书都被红卫兵和造反派烧了,为啥唯独 那两幅字逃过了劫难?”他家的一砖一瓦王步凡自己心中很清楚,他从来没见过李鼎和高秀 的字,他弄不明白父亲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他最怕的就是父亲老糊涂说了昏话。
王之道则显得很有城府地说:“这就叫人有远虑无近忧啊!其实咱家的宝贝不只是这两幅字 。你曾祖父虽然当过两任知县,却只留下一堆书和一幅郑板桥的《风竹图》。我在民教馆供 职时曾去拜会过李鼎和高秀,并向他们每人索要了一幅字。另外我跟你提到的那个尤可敬, 他回湖南时,因战乱曾把一个皮箱留在咱家,让我替他保管。日本鬼子来时我怕东西失窃 ,就把皮箱藏在后院的那口井下。日本鬼子投降后,我把皮箱从井下取上来,箱子已经腐烂 了,我打开箱子一看,里边用油布包着十根金条,一匹唐三彩马和一幅唐伯虎的山水画,另 外还有一幅于右任的字。因为这些东西是民教馆库房管理员尤可敬的,或者说是当时民教馆 的全部家底,我必须好好保存。乘着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这临街房的墙上我挖了许多 洞,连同其它字画分开藏在墙洞里边,然后又用泥巴将墙壁粉刷一遍,外人根本看不出一点 痕迹。后来经历了无数次政治运动,但这些东西至今仍安然无恙。这件事我连 你母亲也没说过,怕她经不起造反派的恐吓把这些东西交出去。五八年我被划成历史反革命 那阵子天天被批斗,有时让我跪在板凳上手举着砖头交待问题,也没敢说出这些事。那时 豁出去了,心想我真要是被枪毙了,将来一旦拆房子时这些东西也会重见天日的,不管是回 归国家或者留给子孙,总比毁坏强。现在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你不要跟任何人讲。你们兄 弟几个数你最聪明,最能干,我对你是寄希望最大的,只要你能出人头地就行,这些东西就 留着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用吧。书画作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有些人眼中价值连城,而 在有些人眼中还不如一张废纸,饥不能吃,渴不能饮,全是身外之物。今天小乐买了那么多 的东西,应该是一份厚重的礼品,但米良川似乎并不动心,唯独对李鼎和高秀的字他动心。 我听老百姓口中流传着这样的谚语:五万块钱当乡长,十万块钱当局长,五十万块钱当县长。 咱们仅仅送了点烟酒显然分量是轻了些。在我看来,不敢说米良川是个贪官,但起码他 不是清官。现在社会风气不正,贪污受贿成风,老百姓恨之入骨,上边也正在加大力度采取 打击措施。你将来如果有高升的那一天,要想不翻船,就千万不能贪污,要向你曾祖父学习 。他虽然身处清末那样的污泥浊水之中,但他出污泥而不染,当了两任知县,两袖清风。常 言说善恶有报,物极必反。贪污受贿的人多了,政府就会失去民心,就会动摇统治,那时候 统治者就会痛下决心严惩贪官,就会重用清廉无私的人,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历朝历 代莫不如此。现在社会风气到了这一步,不送礼办不成事,咱们也不能世人皆醉我独醒,那 样反而会害了自己。别人送礼是公款,是民脂民膏,而我们送的是祖传之物,虽然也是行贿 ,但我们问心无愧。再说书画这些东西自古就是馈赠之物,我认为也够不上什么大错。将来 在最需要的时候,你把这些字画送出去,铺平仕途,或许会有个好的前程。虽然这些东西有 些是湖南那个尤可敬的,但他长我十岁,这么多年过去了,假如他还活着的话,早该来取了 ,不会至今仍无音讯。看来他十有八九是不在人世了。常言说久占成业,这些东西现在已经 是咱的家业了。”王之道说到这里有些无奈,有些怅然。王步凡猜不透父亲是为腐败担忧, 还是为这些家珍伤感。
王步凡听了父亲的这番话,心跳加快,且惊且喜。他真没想到父亲这么多年一贫如洗,辛 苦劳作,养育他的八个子女,背都累弯了。谁又曾想到他会这么富有,简直就是个百万富翁 。在当今这个世道,这些书画作品一旦出手,几百万早到手了,他再也不会这般清贫。看来 能耐住寂寞和清贫必然是世间最高尚的人,父亲就是这样的高人。更让他敬佩的是老人家 足不出户,仅凭天天听那个破收音机,什么人情世故、官场动态都懂。王步凡这时良心发现 ,觉得应该让父亲有个幸福的晚年,决不应该让他再这样受贫,但目前还仅仅是设想。
王步凡正在想心事,王之道拿来一把镢头,向王步凡指了指位置,让他把墙上的泥土挖掉。 然后取下一块砖,从一个墙洞里取出两幅书法作品。他紧张得像捧着极易摔碎的宝贝,双手 颤抖 着打开两幅因年久纸质已经发黄的字,一幅是李鼎写的行草。字迹隽秀,运笔流畅,兼有柳 欧之风。一幅是高秀写的正楷颜体。高秀的字大气磅礴,肥瘦相间,以王步凡的欣赏能力看 ,高秀的字要比颜真卿的字有灵气。但书法是要与地位声望相搭配的,如果是个没有地位的 人,书法再好也不一定享有盛誉,而那些一品大员们尽管书法并不特别出众,也会因地 位显赫而使书法身价百倍。王步凡是懂得书法的,他看了这两幅书法作品,自叹今人能达 到这种水平的实在是太少了,现在省城那几位书法名家的水平也未必能超过李鼎和高秀,天 野市的书法家就更不在话下了。王之道嘱咐王步凡把李鼎的字先给米良川送去,并且很懂人 情世故地交待王步凡,如果米良川三五年内不调走,那时再把高秀的字给米良川送去, 如果他走了,将来可以把高秀的字送给继任者。
父子俩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乐思蜀回来了。王步凡用旧报纸包好李鼎的那幅字,辞别父亲回孔庙去。临别时父亲把两条红塔山烟扔到车上说:“这么好的烟我哪舍得抽?你们抽吧。”
王步凡心里一阵酸楚,他觉得父亲这辈子太苦了,本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却因时代原 因后半生种了四十年的庄稼。手中有那么多价值连城的宝贝,却连烟酒钱都没有,这难 道是命运故意在捉弄他吗??
车到村口,王步凡远远地望见母亲背着一捆柴草一步一挪地走着。母亲比父亲小十二岁,原 是省城一个商人家的千金,十八岁与父亲结婚,并未享过一天福。头十年历经战乱之苦, 后四十年耕田种地,但她从来没有嫌弃过埋怨过,是个贤德照人的女性。王步凡看着母亲 弯腰驼背的样子眼泪就流了出来,他暗暗发誓,将来自己有出息了一定让父母享几年清福 ,有个幸福的晚年。
在路上,王步凡简单向乐思蜀介绍了拜见米良川时的情况,乐思蜀很乐观地认为他这次必 然成功。乐思蜀还向王步凡透露,现在天南同学会、老乡会、战友会特别多,很多人抱成团 去为一个人跑事,等这个人干大了就能拉起一帮人来。他这次就是受了别人的启发才决定 不惜一切代价要给他王步凡跑事的,只要王步凡将来出人头地了,他乐思蜀还怕混不了一官 半职?这叫团结出力量,人事关系出生产力。王步凡对乐思蜀的观点很佩服,没想到当初傻 乎乎的乐大头现在变得这么有见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车很快到了孔庙初中门口,王步凡下车后,乐思蜀开车回市里,临走把两条烟从车窗里扔了 出来,然后开着车走了。两个人并不说客套话。人情就是这样,说客气话,千恩万谢的并 不是好朋友,而好朋友是重实效办实事的,往往不说虚话。
王步凡捧着两条红塔山烟,百感交集,潸然泪下。他哪里舍得抽这么好的烟,就转身送到那 家小商店里,店主一看 一条真一条假,就把真的留下,假的递给王步凡说让他自己抽。一条红塔山烟正好抵消了王步凡赊的账。
王步凡心存疑惑地走出商店把那条假烟拆开一看,傻眼了,里边装的竟是最廉价的天野牌香烟。他很吃惊,没想到县委书记家里也有假烟。谁又敢保证今天他们送的烟酒全是真的?一旦是假的可就砸锅了。想到这些他不由大骂现在啥东西都有假的,假烟、假酒、假文凭,就连他妈的处女都有 假的,看来社会风气真是坏了,不好好治治真有亡党亡国的危险,这决不是危言耸听!忽然 他又笑了:米良川不抽烟,即使送了假烟他也发现不了。
十二
王步凡到天野市志办帮忙学习已经将近四个月了。在这期间由于校对书稿的工作太忙,有些问题还得不断核实;任务很繁重;他很少回家。期间就回去过几次,一次是回来取衣服;一次是时运成的老婆死了,他去吊丧;另一次是舒袖与丈夫离婚他回去礼节性地问了问情况。他曾把舒袖夫妇叫到饭店里劝他们不要离婚,舒袖根本听不进去,饭也没吃就走了。舒袖的丈夫则坐在那里久久地一动也不动,像孩子般地哭了起来。王步凡觉得他很可怜,他从来没有获得过舒袖的爱,他们一直同床异梦。舒袖当初因为下岗才嫁给他,但她根本就不爱他,他结婚后还觉得自己幸福得要命,其实已经生活在爱的荒漠中,自己竟浑然不知,仍不遗余力地去爱舒袖。他爱她的容貌,爱她的性格,但舒袖从来就不爱他,早已经红杏出墙,他却一点也不知道。现在他将永远失去舒袖了,伤心是必然的。王步凡好一阵劝,他没有吃饭离开了。王步凡一直为这个男人感到悲哀。
王步凡自从到天野市志办帮忙以来,一般情况下平均每月回家一次,每次回去舒爽都要说上他几句。舒爽就埋怨说天野离家也不远,一个月才回来一次,要是在北京工作可能一年也不一定能回家一次。王步凡最烦的就是舒爽这张唠叨嘴,每次回去都只隔一夜就走,并不与她多说话,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两个人已经到了谁也不想多见谁的地步。夫妻关系到了这一步,已经发出了危险的信号,但舒爽依然唠叨不停,并没有反省过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婚姻上的危机。
王步凡在天野期间虽然回来的次数不多,却几乎天天打电话给张沉和叶知秋询问孔庙葡萄和烟叶的情况,这是他树政绩的关键所在,他一直放心不下。时运成、乐思蜀、叶知秋、舒袖和南归燕来看过他几次。南归燕是乐思蜀的情人,舒袖看来和时运成的关系已经公开,可能因为时运成的妻子死亡的时间太短,故意要推迟婚期,免得别人说他的闲话。叶知秋来看王步凡,他心里特别高兴,但当着舒袖的面不便和叶知秋说过多的话。叶知秋一直暗恋着王步凡;但是她的暗恋是迷茫的;不敢多和王步凡说话。越是这样,王步凡就越觉得叶知秋可爱。他悔恨与叶知秋相见太晚,而娶了舒爽这样的母夜叉。但回头一想自己比叶知秋大十二岁,命中也许注定要娶庸
俗不堪的舒爽,而不是典雅俊秀的叶知秋。每逢想到婚姻的不幸,他就会想起同样不幸的扬
眉,但是在叶知秋面前他从来不提扬眉的名字。有些时候;王步凡也自责自己:既然娶了舒爽;就应该关爱她;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其实是不负责任的表现;是不道德的行为。
叶知秋和张沉一块儿也来看望过王步凡,他们是来向他汇报工作的。叶知秋说今年葡萄的长势特别好,几家葡萄酒厂来人看过了很满意,看来今年葡萄的销路不成问题。一些果农种植葡萄的积极性又被调动起来了,明年的种植面积可能会恢复到二万亩。张沉向他汇报了今年烟草的长势情况,他说今年雨水适中,正好适合烟叶生长。目前每亩已经收入五百元了,看来每亩五百元的任务是要超额完成的。
王步凡最关心的就是今年葡萄和烟草的情况,听了叶知秋和张沉的汇报,他心里特别高兴,看来今年自己抓的两项工作要为他挣点面子的,为此他专门请叶知秋和张沉吃了饭,并嘱咐他们要注意后期管理工作,要善始善终,争取在中南树立起这两个方面的先进典型。临别张沉向王步凡透漏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说各村群众对镇政府强令集资盖楼的事情意见很大;一提起马风就骂娘;有几个村的群众还准备上访告他加重农民负担。王步凡听了这话心情很沉重;他很为马风担心;认为马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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