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事吗?正因为是琐事,我才想向您打听啊。我看着费奥娜婆婆,做好了聆听的准备。
“…好,好。”
费奥娜婆婆靠在了椅子背上,她抬起头,望向天空,回忆起那段遥远的记忆。
…
…
我出生在南非,一个叫德班的海港城市。我的父母都是当地的英国移民后代,但他们不像是别的殖民者或是大公司老板——正相反,他们以矿工为业。
在我的印象里,父母一直在夜以继日的下矿忙碌。因为过度的劳累,他们俩在我成年之前便先后离世了。好在他们攒下的钱足够我活到能够自己工作,在长大后,我进了纺织厂成为一名女工,每个月的工钱足够温饱。后来,我遇见了一个从英国来的商人,正好来我们工厂采购,我就顺理成章地与他熟识起来。而他,杰维斯…在与我相处几年后与我在德班结婚,成为了我的丈夫。
…现在想来,那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杰维斯出去做些小生意,总是能赚不少钱;我去纺织厂工作,因为业绩好还升了职,加了薪水,我们就这样平淡却又快乐地生活着。过了几年,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我给她取名叫玛丽亚。女儿的诞生使我们的日常增添了一抹别样的色彩,它更加充实了。我辞掉了自己在纺织厂的工作,成为了家庭主妇,全心全意地照顾玛丽亚——我是多么想让她拥有一个美好的童年,见证她的成长啊。
可是这一切,全部都在那一天被毁掉了。那是一个下午,杰维斯出去工作,我和玛丽亚在家吃过了午饭。因为家中的食材不够了,我打算出去买一些。那天有些冷,我就没有带着玛丽亚,而是把她独自放在家里。等我再回来时,我发现自己家的家门大敞着——那时我才想起了,自己在离开的时候忘记了锁门!
我立刻冲进家里,大声呼唤着玛丽亚的名字,却没人回复。我走的时候她在午睡,我想她或许是醒来后,发现自己的母亲不见了,在家里找不到,便走出了门去找我。那整个下午我像是疯了一样在周边寻找玛丽亚,可一直到了晚上,都没有哪怕一丝她的痕迹。杰维斯回来后我跟他说了此事,当听到玛丽亚走失时,他震惊得几乎昏了过去。自那一天起我们开始了寻找自己女儿的过程,这个过程持续了好几个月,我们动用了自己可以用到的一切人脉,也求助了当地的警察,可是都没结果。
最后,尽管我们十分抗拒,但还是不得不接受了玛丽亚再也回不到我们身边的事实。虽然警察和朋友们都说,在这一带人贩子很猖獗,找不到孩子不是我们的问题。但我心中很明白,玛丽亚的走失,责任根本就全是在我。要不是我没有锁门,要不是我没有叮嘱她,她根本就不会出门,根本就不会走到危险的外面去!
我不能原谅我自己,那些日子我十分痛苦,更让我难受的是杰维斯。我原本以为,他会殴打我,咒骂我,可他却什么都没做,只是沉默着,并日渐消瘦。我们都默默承受着自己的悲痛,工作和家务全部停摆,最先撑不住的是杰维斯,他病倒了。我原本想拿我们的积蓄为他治病,但他拒绝了,让我留着这些钱好好活下去,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女儿走了,丈夫也走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又能干什么呢?继续留在德班,我的眼前就会无数次浮现出玛丽亚的脸,仿佛她还在这座城镇,还在呼唤我的名字,寻找着自己的母亲。最终,我决定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回到我丈夫的故乡——多佛尔。
凭借丈夫的关系,我在多佛尔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个商人家里做女佣。他家里有个女儿,与玛丽亚年纪相仿,因为曾有过照顾孩子的经验,我被委任为了她的保姆。照顾女儿啊…看着这可爱的孩子,我总会想起玛丽亚。于是我下定决心,要把没能给予玛丽亚的母爱给予她,像关爱自己的女儿一样关爱她。很快的,我因照顾细心、工作勤恳得到了家主人的夸奖,他让我担任了女佣长的职务。我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因为待遇和薪水而如此努力的。我只是想弥补作为一个母亲的失败,只是想告慰已不在我身边的玛丽亚而已。
然而,命运又和我开了一个玩笑。我服侍的商人家庭破产了,他们无法再支撑女佣的薪水,于是我不得不被他们所辞退。尽管他们承诺会给予我退休金,但我没有接受。再次离开了孩子,我又回到了孤身一人的状态。我心中想要做好一个母亲的渴望,可能这辈子都没法实现了,我这么想。这种执念萦绕在我的心头,使我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自然也找不到工作。
人不能一直有执念,这个道理我懂,可它是我工作,是我活下去的动力,我又怎能轻易抛弃它呢?就这样,我陷入了迷茫,每天不做别的,只是在小镇里来回游荡。有一天,我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个想法,或许我可以去白崖看看。我鬼使神差地离开小镇,走到郊外,向着东边漫无目的地走着。翻过丘陵,走过平原,不知走了多久,我来到了美丽的白崖边。此时我明白了驱使自己来到这里的想法——我想一死了之,去陪我的丈夫,而这片美丽的风景便是我为自己挑选的墓志铭。
正当我想跳下悬崖时,杰维斯死前的话在我的耳畔响起,他让我好好活下去。我收回了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还是得继续这种拧巴的生活。就在我于生死的抉择间恍惚时,我看到了在远方的地平线上,似乎有着一栋建筑,正孤零零的矗立在一座小山丘上。我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拼尽全力向它奔去。爬上小山,我来到这栋别墅的门前。我尝试了敲门,但无人应答。我顾不上思考它出现在此的原因,也没管里面有没有人,我只是想逃离困扰我内心的矛盾而已。
没有敲开大门,我绕到窗边,设法撬开窗户,翻窗进入了别墅,里面的灰尘让我有理由相信它已经被废弃许久了。我在一楼翻了个遍,尽管装潢得十分豪华,但却看不到有人在此生活的痕迹,除了厕所里的水管还能供水——当然,对于一栋装修完善的房子来说,被废弃后设施还能运行并非难事。我上到二楼,先是查看了头一间屋子,然后来到了第二间门前。它的门要比第一间华丽,大抵是屋主人的房间。
因为别墅整体都是无人空置的状态,我理所当然地认为这里面也不会有什么。可当我打开门,进入其中后,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在房间中的大床上,有一位年轻的女人,她的双手放在覆盖着身体的白色被子之上,安详地躺在那里。女人有着一张仿佛不应存于人间的美丽的脸,紧闭的双目与嘴唇让人不知她是否还活着。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她的脸上,就好似艺术作品中才有的景象一般。
我摸了摸她的手,冰冷得不像是活人。这是当然的,我想,毕竟这别墅里没有生活的痕迹,所以尽管她看上去只是睡着了,但事实上已经是一具尸体了。真是可惜啊,如此年轻,如此美貌的女孩子就这么死去了,我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可这时她的眼睛却微微动了一下。就在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时,她的眼睛慢慢地睁开来,我的眼睛对上了她那双红棕色的眼眸。
我直接愣在了原地,她也只是注视着我。过了一会儿,她先开口了。从她口中,我听到了一些颠覆我认知的事。吸血鬼…这种只在传说里存在的生物,就这么在我眼前出现了。难怪她在这偏远之地,难怪她的身体像死人一样冰冷,难怪她不用人类一样生活。除了此等令人震惊的事实之外,我还知道了她的名字——
…
…
“——歌德,她的名字叫歌德。”
费奥娜婆婆说到。
“然后,您与她达成了契约,每周给她提供血液…是这样吧?”
我问到。
“你说的没错,罗伯特。其实她并没有主动提出,而是由我建议的。我这么做,本意仍然是为了摆脱内心的痛苦。能有事可做,而且与人们普遍认知中的工作完全不同。给吸血鬼卖血…多么新奇啊,我可以更多关注于这工作本身,而不总是沉浸在我的过往之中。
我每周都会长途跋涉去那栋别墅,去找歌德,让自己的烦恼和血液一起流出身体。随着与她相处时间的增加,我意识到了她不仅仅是在生理上与人类不同,她就好像是没有感情一样,无论是说话,还是思考。她就像是一张白纸,这使我不会从她身上看到玛丽亚,看到杰维斯或是其他人的影子。渐渐的,原先困扰我的执念逐渐消散,我终于学会了放下。
至于从歌德那里得到的报酬,除了我自己生活要用到的,我都捐给了南非殖民地的孤儿院和救济机构,来帮助可能还在那里的玛丽亚,以及其他像她一样的孩童。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得到了救赎,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确实把给予歌德血液的工作视作自己舒缓压力的窗口。”
说到这儿,费奥娜婆婆再次喝干了自己茶杯里的茶水,来润润嗓子。
“当我赚够了足以支撑我活到老的钱后,我选择向歌德辞掉了工作。那年我四十二岁,已经给她提供了七年的血液。在最后一次去她的别墅时,我用木板封上了窗户,以防出现和我第一次去时一样的状况,被图谋不轨之人闯进其中。等到我听见歌德从大门内锁上门锁的声音时,我才放心离开。我与她的联系,就这样随着大门的关闭而断开了,而这一断,就是整整十五年。
我再次想起歌德,是去年,1903年,我听到了你回来的消息。一个在职海军军官,放弃了大好前途,在如此年轻的岁数来到多佛尔。我猜想你一定和我一样,遇到了什么无法放下的事。于是我就想让你也去找歌德,重复一遍我所走过的道路。能排忧解难,还能赚钱,我觉得你一定不会拒绝的。”
“是啊,所以说我确实该感谢你,费奥娜婆婆。”
我用手扶住桌子,想站起身给她鞠一个躬,但费奥娜婆婆按住了我的手掌,拦住了我。
“别这样,罗伯特。其实…我让你去找歌德,除了想帮你,还出于另一个想法。”
“哦?另一个想法…?”
“是的。”
费奥娜婆婆没有拿开她的手,而是继续握住了我的手掌,她看着我的脸,眼睛里出现了恳求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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