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个意思,却又怕伤了艾兰的心,艾兰怎么说也是个功勋队员,菩萨保佑,居然有这种百年难现的“友情”。他立即行动,给组委会递交了换人申请。
比赛的前个晚上,金莱对艾兰说:这个名额是你给我的,如果我拿了牌子,该拿的奖金我全部给你,是金牌就是金牌的钱,是铜牌就是铜牌的钱。金莱以为艾兰肯定要推辞,没想到艾兰抱住金莱说了句:“好妹妹,谢谢你。”
艾兰的家庭和金莱的家庭一样,都是在贫困线上挣扎的家庭,如今母亲躺在医院准备心脏手术,筹集的手术费还是从亲友家借的。金莱问:“你两次世锦赛的奖金呢?”艾兰说:“早给家里买了房子,给我哥嫂还了债。家里确实没有余钱。”谈起奖金的差别,谁不知道世锦赛比起奥运会,那是小巫婆见了大神仙。奥运的金牌至少一百万,这只是政府给的死钱,最关键,最诱人的是金牌后面的附加值,广告代言的收入,霍英东基金会的巨奖,赞助方的承诺,带着金牌回到家乡,又是一系列五花八门的重奖,现金就别说了,送房子的送房子,送车的送车。薛小丽当年拿了奥运金牌回家,出席一个几分钟的剪彩,事后打开红包一看,眼睛嘴巴都傻了,居然是四十万的现金支票 …… 世锦赛奖金的多少倍啊!你说中国这些土老财,简直不把钱当钱,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世界还有什么世锦赛,什么世界杯,他们的眼睛就认奥运会。难怪体操人有那么一句话:“100块世锦赛金牌也敌不了一块奥运会金牌。”看来不是没有道理,凡是真理都是经过了时光岁月的考验。
金莱说:“艾兰姐,我一定要为你拿块金牌!”艾兰说:“都怪我,给你说了这么多,把你的情绪都搞乱了。你拿什么名次我都不会怪你,我们早点睡吧,不要影响明天的比赛。”艾兰转身灭了灯,一屋子深不见底的黑暗,金莱的心就在这黑暗里乱跳。她一点不怕,一点不紧张。黎明的光就要来了。
奥运小说:金光之恋(8)
奥运会开幕后的第九天,茵茵才触摸了奥运。她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隔绝了外界。可是在那一天,她知道了战情,她朝夕相处的队友们又抓了一块金子,加一块银子,再加一块铜板。
记得还在希腊“待选”的时候,茵茵总是期盼会有奇迹出现,前方有人受伤,她可以替而代之。她知道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和残忍,没人同情你的伤痛,你流血了,不打紧,后面一大把健康年轻的替补,渴望胜利的心。她曾经替代过别人,也被别人替代过。这个世界很公平。
奥运正式名单上递后,前方大局已定。薛小丽带着他们从希腊回到北京。北京又是一个起点站,众人从这里出发,各奔东西,大都回了老家。每次奥运会后都是一次重新洗牌,昔日的名将成了昨日的黄花,横空出世的巨星开始了下一轮的领军,或是呼风唤雨。
茵茵回到老家后,心很脆弱,情绪很低落,闷在自己的房间安静的发呆。她的父母早跟薛小丽通过电话,知道茵茵落选后,内心受了创伤,平日在家,总是小心翼翼,根本不敢在她面前吐出“奥运”两个字。可偏偏那些日子,奥运开得热火朝天,轰轰烈烈,今天一块金牌,明天又是一块金牌,电视里,网络里,新闻广播里,到处都是热气腾腾的消息和评论。
茵茵的父母都是学校的老师,一个在中学教语文,一个在大学教体育。谢天谢地,他们有暑假,有时间,在这个闷热的夏天照看受伤的女儿。他们约好了,家里不上网,不开电视,不听广播,只看DVD,有美国的大片,周星星的电影,还有韩剧和超级女生。爸爸总是做一桌的美食,妈妈总是陪在茵茵身边,时不时抱抱她,拍拍她,陪她说一些轻松快乐的话题。父母在用他们的力量制造一种氛围,一种血缘亲情的氛围,可以把外面的喧嚣和人声隔开,让女儿疗伤。
好多天过去了。茵茵的目光还是呆滞的,浮散的,魂飞魄落,落在另一个世界游荡。夜深人静的时候,偶而会传来隐约的,不连续的国歌进行曲,茵茵一边点头一边叹道:“哦,妈妈,听见没有,又有人拿冠军了?” 她静如死水的眼神后面,分明藏着巨大的痛。母亲听得刺心,她搂着女儿说:“茵茵,不要再想它了,好不好?爸爸妈妈只要你快乐,哪怕你什么都没有。再说,再说你已经是世界冠军了。”茵茵说:“妈妈,我拿了奥运冠军我才有真的快乐。没拿到,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死心。”妈妈说:“我没觉得奥运冠军有多好。”茵茵说:“拿了奥运冠军我会给你们买别墅,比姑姑家的还要大。”妈妈说:“我和你爸不需要你买大房子,你的快乐就是我们最大的快乐。”
茵茵不知道,金莱和艾兰都羡慕她。她有个好父母,疼她,爱她,最重要的是,都有份稳定体面的工作,旱涝保收,从来没期望要从女儿的金牌里捞到什么利益、享受,或是耀武扬威的炫耀。茵茵参加比赛所得的奖金,茵茵在国家队的工资,父母一分钱都没动,全部存在一边,等她退役后,会完整交给她,任她设计未来的生活。
母亲敲了一下门,给茵茵端来一盘 西瓜,心平气和地在一旁看着她。这几天她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但眼睛里还是有藏不住的烦燥不 安,郁闷愤怒。母亲是个与世无争的人,对生活感恩而知足。可惜茵茵一点不像她,从小就好强争胜,刚强自负,不达目的不罢休。这一点很像她的父亲,事事都要同人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是父亲人到中年后,性格已经温和了,平顺了,抛弃了年轻时的暴躁和愤怒。
这也难怪,茵茵父亲曾是军人。八十年代在老山前线当过过兵,十八岁的眼睛见了太多的血肉横飞,残忍和杀戮,残缺不全的尸体,挂在树枝上的断肢,最亲密的战友倒在他的怀里,血肉一团的在挣扎,在呼喊。。。。。。 后来他退伍转了业,夜里梦里还是那些狰狞的,血腥的场面。茵茵的母亲记得很清楚,他们刚结婚的时候,丈夫常挥舞拳头从恶梦中醒来,然后怒目圆睁地大声嘶喊。
茵茵的出生,给这个家带来了很多的快乐,父亲的脾气温和了很多。茵茵三岁的时候,中国第一次举办了亚运会。那时候家里刚买了一台大彩电,一家人坐在沙发上,观看盛大的开幕式。各国的运动员陆陆续续出场了,当越南的代表队出场时,茵茵的爸爸忽然站了起来,他看见了镜头里的一个人,他的眼睛越睁越大,那个人是越南的总书记(阮文灵),他什么时候当了贵宾坐在主席台上?两个国家刚打完了仗,老山前线的花环还在,他梦里还有战友狰狞的尸体。他早已气得四分五裂,一声大吼:“打死这个狗日的!”猛然间提起拳头,把电视机打了个窟窿。
他打烂的是自家的新彩电,彩电在那个年代还是奢侈品,而越南的总书记依然坐在贵宾席上。他知道战火已停,但是不知道两国领导人已握手言欢,中国说:渡尽劫波,兄弟在。越南回答:相见一笑泯恩仇。他们谈和平,谈经济,谈两国的贸易发展。刺痛的记忆只是暂时的,那些弥漫的硝烟,横飞的血肉,迟早会在时光重叠的烟云中慢慢散去。
眼睁睁看好好的彩电被砸了个窟窿,茵茵的母亲被丈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大叫:你说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茵茵倒是很镇定沉着,不符合她这个年龄的镇定沉着,她居然把一包棉花盖在父亲流血的手上,然后平静地问了声:“爸爸,你痛吗?”
茵茵的母亲在那个时候就看出了茵茵的与众不同,而茵茵就在那次观看亚运会的时候,爱上了体操,立下了大志,说自己长大也要拿金牌,让国旗飘起来,国歌奏起来。至于那台被砸烂的电视机,很快被懂电器的父亲自己捣腾好了,一点没有影响观赏后面的比赛节目。
茵茵当了运动员后,争强好胜,暴躁易怒的性格很快暴露无遗,正如她的父亲。茵茵在体校时就爱和男同学比,比倒立,比空翻,还比单手下腰,看谁的时间持续得长。少体校的教练虽然头疼茵茵的叛逆,不听话,顶嘴,但还是喜欢她,毕竟是天赋出众的体操苗子,出了成绩,谁都有好处,便没有过多教训她。而当母亲的总是担心女儿的性格,性格不好,谁喜欢你?到了国家队都是尖子,都是花中的花,谁稀罕你。一个不小心,就会失掉宝贵的机会。
这次茵茵落选,母亲直觉事出有因,听她讲了希腊集训的过程,便知道是女儿得罪了薛小丽,得罪了领导恐怕自己还不知道。茵茵怎么样也是第一替补,拿出来的成绩也比金莱亮得多。如果她温顺点,懂事点,说不定现在已站在奥运的赛场,说不定早拿了奥运的金牌,圆了她的梦。母亲皱了皱眉,吞下了快要出口的话。她还不敢和女儿深谈,怕提及奥运,又要触到她敏感的神经。
父母的工作做得很好,仿佛奥运根本就不存在,茵茵在家里看了一张又一张碟片。她看一套韩剧看上了瘾, 在那些春花秋月,缠绵温柔的情节里似乎麻木了,淡忘了刚刚走过的惨痛山河。不觉间那张碟片放完了,但是故事没有完,她对母亲说,她想自己去附近的超市买。母亲点头让她去了。母亲如果能未卜先知,知道女儿这一走会看见什么,根本不会让她一个人出门。
八月炎炎的夏日里,没有一丝的云,天蓝得让人心慌。白花花的太阳,又毒又热,似乎把风儿都毒死了。茵茵走在街头,并没有感觉太阳有好毒,阳光落在她的身上竟然是冰凉刺骨,因为她的心已经痛得死去了好多次,她觉得自己不过是一堆可以行走的肉体,再热的太阳也融不化她身体里的沉冰。
一群人笑着,喊着,欢呼着,聚在超市的大屏幕前,大屏幕正在播放女子体操平衡木的决赛,茵茵搞不清楚是直播,还是转播,但是这些都不重要。总之,她看见金莱了,看见金莱的拉拉提上木,看见金莱的空翻转体360,伴随解说员的一声高呼:“站!漂亮!”她干净利落站稳了。周围掌声雷动,超市的众人都在欢呼,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在击掌,他们喊着:“中国加油,中国拿冠军!”
茵茵不知道金莱拿没拿冠军,但是那一刻,天遥地远,一瞬间也是永远,茵茵只想逃。可是她的腿没有动,她的头开始痛,痛得尖锐,像针扎一样。她必须逃!
奥运小说:金光之恋(9)
到处都是普天盖地的奥运空气,茵茵逃不掉。商场外的大屏幕,街上激动的年轻人,触目可见的花花绿绿的,五环宣传画,处处都有声音告诉你,我们浸泡在奥运的空气里!这世界上所有的大事都可以停止,但是不能没有奥运。一群灰鸽子掠过城市仲夏的晴空,古老而新鲜的阳光落在宣传画和茵茵的脸上,身子与心似乎都被阳光融成了虚无,遥远异常的虚无。两只乌鸦“哗啦啦”拍着翅膀从茵茵的头顶飞过,茵茵心想,莫非它们也会传播奥运的消息?
茵茵就快走到家属区的支马路,支马路上有家小餐馆,小餐馆的老奶奶站在门口说着话,茵茵听见她激动的声音在空气里乱响:“金莱那个小姑娘我知道,她拿了两个鞍马的冠军。”一个买外卖的中年妇女理直气壮纠正她:“金莱没拿鞍马的冠军,她拿的是单杠和吊环。”老奶奶说:“我不知道她拿的什么冠军,我觉得这小姑娘长得很好看。”中年妇女瘪瘪嘴说:“金莱就是秀气,长得一般啦,她那个教练倒是很洋气,漂亮得像个演员。”另一个女顾客摇了摇头:“金莱的教练漂亮是漂亮,但笑起来像个发疯的巫婆。看起来心肠不太好。”
茵茵想笑却笑不动,立在那儿没有动,两三句碎语,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已经插进了她的脑子,让她捕捉到非常明确,非常到位的信息:金莱红了,因为马路上的老太婆也知道她的名字。男子体操丰收了,不然这些街头闲人的嘴怎么会蹦出单杠吊环这些名词,还有一点,最重要,最伤心的一点:叶维现在的心肯定装满了金莱,恐怕回国后已经没有茵茵的位置了。
茵茵若有所失回了家,母亲看她呆呆的,发神的样子,便问她:“碟片买了吗?”茵茵这才恍然大悟,慌忙敷衍了母亲一句:“店里没有卖的了,但是网上找得到。”她飞快冲进自己的房间,然后打开笔记本疯狂上网,她当然不是找韩剧,她是在找金莱。”
金莱居然抱了两个金圆宝!一个是高低杠,一个是平衡木。茵茵被这个消息震得头晕眼花,仿佛太阳在窗外燃烧,烧得发了黑。金莱现在是中国奥运军团最红的巨星,男子体操的成绩倒是忽略了,因为人们已经习惯了男子体操的辉煌成就。对于男子,拿金牌是正常的,不拿金牌是犯错,是严重失职。男队有个叫杨微辉的队员,一个人抢了三块金牌,媒体对他的追捧和报道,哪能跟金莱相提并论。绵羊和大象怎么比?小鸟和孔雀怎么比?金莱现在不仅是大象,而且是孔雀。媒体重女轻男,谁也没有办法。
各大网站像发了神经病,堆满了关于金莱的,异彩缤纷的报道,从万紫到千红,像翩翩的天女在撒花,漫天的灿烂,漫天的奇异芬芳。什么“开天辟地,中国奥运体操史上的“双冠皇”;“金莱一到,金牌即到,平衡木上再铸辉煌”,“金莱出场了,金牌还会远吗?”;“场上是霸气的女皇,场下是俏丽的公主”;“如果昨天她还是黑马,那么今天她已是黑豹子”;“黑豹子腾空一跃,世界目瞪口呆。”
茵茵冷笑了两声,想看看这个女皇,这个公主,这个黑豹子到底怎样“腾空一跃,世界目瞪口呆。”她顺手点了一个视频,那是金莱高低扛决赛的片断。她从头看到尾,没看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目瞪口呆啊,金莱的那个成套,她茵茵也完全可以做到,而且会做得更流畅,更优雅,更潇洒,她就这样当了冠军,拿了奥运的金牌,震惊了世界?茵茵不服气,鼻子眼睛全是不服气,一千个不服气,一万个不服气。
茵茵没看见塔丽亚和婷婷的失误,只看见金莱抱了金娃娃,赛场上的瞬息万变她完全忽略了,塔丽亚和婷婷的实力高强她也忽略了。她只知道她会比金莱更强大,更有资格。如果金牌属于金莱,同样也属于茵茵她。如果薛小丽不黑她,那么她的怀里也抱着金娃娃的双胞胎,她一样也会震惊世界,成为体操史上独一无二的“双冠皇”。茵茵青着脸,咬牙切齿地继续看,继续看,一个又一个的视频,她看见王总振臂欢呼的身影,看见叶维真的笑得像个“发疯的巫婆”,看见那么多的摄影镜头对准金莱。镜头一闪,她忽然看见席上的艾兰,艾兰一边鼓掌一边流泪,艾兰她犯得着这么激动吗?又不是她要当冠军。镜头又一闪,金莱跑上赛台,挥动双臂向观众致意,掌声那么响亮,灯光那么明亮。茵茵发现金莱变了,忽然间就变漂亮了,神采和气质跟从前那么不一样,她就是奥运舞台的大明星,当之无愧的大明星。
茵茵眼痛心痛,似乎有一群持火持刀的魔鬼,正张牙舞爪扑向她,熊熊的火焰顷刻间就燃遍了她的全身全心,顷刻间就要让她灰飞烟灭。理智早散了。无边的痛苦让她提起拳头,拼了小命朝笔记本的荧光屏砸去,口里还咆哮着:“薛小丽,我杀你全家!”
母亲是在厨房听见女儿房间的声撕力竭,吓疯了,等她飞快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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