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齐,只有你来看我了。”翟天襄长叹一声,神情感慨。
日暮昏暗,一灯如豆,收拾得几乎空荡荡的大厅里,讲起话来还有回音,不见昔日的仆从如云,美婢服侍,亦不见宾客盈门的盛况,人去楼空的太师府里,繁华落尽,凄凉萧索。
薛齐收回视线,很诚恳地回答道:“听说恩师告老还乡,不日即将启程,学生惟恐相见不及,所以才到京城,便赶来见恩师一面。”
“你才刚到京城?”
“是的,下午方到。”
“你就来了……”翟天襄看他片刻,又是慨叹一声,“你原先是要去吏部还是你岳父那儿的吧?”
“吏部是会去,岳父那里礼貌上也会去。”
“你的事急,丁忧期满,也该赶快找缺回补,否则还不知要等多久。”
“这事缓个几天都行,只怕恩师离开京城,就……”
恩师年事已高,此次完全失势,不得不称病告老,待还乡之后,便是天南地北,行路重重,恐怕再难有机会见面了。
“我待你如此,你还愿意来看我?”翟天襄苍老的脸孔略显激动。
“薛齐能有今日,不敢忘恩师的恩情。”
“你就不恨我?”
“这是两回事。”薛齐依然脸色诚恳。“因为有恩师指导提携,造就了我的仕途,让我得以一展所长,恩师的爱护薛齐永远谨记在心,至于有所意见不合之处,那也是我的个性所致,不管对象是否为恩师,结果还是会如此。”
“你总是择善固执啊。”翟天襄叹了又叹。“你这个人,改不了性子,我看你这回起复,卢衡也不想帮你。”
这点薛齐早有觉悟。岳父还是一个面面俱到的老好人,谁也不愿得罪,就怕帮他说成了官,他这个“不受教”的女婿到时又要拒绝人情请托或是“不听话”,又让岳父担心官位会受到动摇。
“但按正常程序复职,就让吏部安排。”他淡淡地道。
“现在是陈继棠的天下了。”翟天襄望看外头漆黑一片的宅院。“皇上当年即位,便一心整肃吏治,在我手中是整顿了不少,却又带出一批新权贵……唉,权力这东西,很美啊,当你得不到时,很是渴望,越发想要得到,等拿到了,更是捧在手心里的珍珠宝石,怎么也舍不得放掉。”
薛齐静听他的感慨,权力虚名太累人,他只珍惜家中美玉。
“现在皇上要的,不是这样的臣子。”翟天襄神色一正,原是苍凉无力的声音转为坚定:“若陈继棠不能看清这一点,恐怕又是一个江老大人,又是一个翟天襄。”
恩师终于懂了,但已太迟,薛齐只能为恩师惋惜。
“你还是很用功。”翟天襄又道:“你这几年写的《刑律析说》,《历代疑案集成》,《天朝悬案录》,都传到京城来了,我也看过了。”
“学生不才。”薛齐惊喜不已,“还请老师指教。”
“你写得很好,我没什么可以指教,倒不知皇上看了没。”
“几本薄册,大概没机会传入宫廷。”薛齐并不指望。
“很久以前,那个谁……”翟天襄想了一会儿,“对了,王武信被诬陷的案子,你写了奏摺说办案程序有问题,皇上也向我问过你,可是前年,皇上在上千个县令里,又无人举荐,竟圈了王武信为监察御史。”
当薛齐得知王武信调任都察院御史时,他还写信去道贺,而王武信赴任后,两人依然书信往来频仍,这次上京,他也会去找他叙旧。
“朝廷需要像你们这样的人。”翟天襄望着他。
“有机会的话,愿能为朝廷效力。”薛齐顿生满腔热情。
“我后日一早离京,你就别来送了,有空写封信报平安吧。”
“学生一定会写信问候恩师,还请恩师保重。”
薛齐走出大门,最后一次回望黑夜里的太师府。
一个偌大的府第,没点上灯,暗影幢幢,宛若已消失在黑暗里。
官场上,来来去去,有恩有怨,前代权臣倒下,后代权臣再起,争的不过是数年风光罢了,最后,所有的人与事终究会如风消散。
那还争什么呢?不如认真过活,扎实做事,不求青史留名,但求无愧于心,利益国事民生,也不枉他读书仕进的初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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