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是他唯一的酒友,我们到处喝,除了家里饭馆,还去山上杀羊,用水煮煮就吃。把杀羊的老王带着一起喝,直到把他喝醉,我们就睡在那个窝棚里。早上,往下开的时候我们都听见了悠远的钟声,山间的雾里面还有烟岚浮现。所以我们决定去找找,去只知其名的通天寺。
要走很远的路,我们就下到沟底再爬上去。小郑说:那时就觉得这底下有个摩托,呵呵,有病呢。他满身大汗,不知是在找路还是仍旧在找一台从来都不存在的摩托。坐在石头上,他说起现在的同事现在的日常,还有些鸡零狗碎的理所当然,我倒没什么可说的,除了又换了站长以外,就是飞机多了些,有点想试试,看看云想不想去一趟南方。这个小郑是过去那个小郑的另一个形态,放下些什么,又拿起了些什么。用我丈人的话说:该吃吃该喝喝,国栋还不就是跟你一样上班地么。
通天寺不收门票,怎么看也都是新新的。柱子鲜红,瓦面上的青苔新鲜,寺里的僧人自顾自的来去,见生人稽首而已。那口钟这时候不响了,按年份数下来没几年就一千年了。料真扛时候,肉身比起来就差远了。眼看我们驻留良久,一位老僧过来。
二位施主,看这可有一会儿了。
师傅,我俩听了它响多少年了,过来看一下。
哦,我听它都几十年了,有时候觉得它天天的声都不一样,跟人一样,这六个耳,就这儿,就是“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清净了人活着也就安然,这钟四千斤,铸的时候咱这儿属于辽国,可匠人是宋朝来的。
谢谢师父。我们并没有想知道这些,小郑转身想走。
施主,也是有缘,文殊殿多少年没开,今天说是有人修缮,看看?
好,谢谢师父。我连忙就跟了去,小郑无奈随着。当年洪水唯一没有摧毁的建筑就是这里了,世所敬仰也是源于这个传奇。要没有文殊殿的存在,那这里现在还不就是一片果树,或者另一个墓园嘛。殿内,一个华发老者正拿着放大镜看着一侧的壁画。进深里光线被吞没,有尘土的气息浮上。师父对着被轻纱罩定的须弥座拜了拜,带着我们朝更黑的地方走。师父的装束和壁上已经浅淡斑驳的画面融在一层,他在前面的时候,就像是要进到里面去。我有些晕眩的看着一直通向更高处的,他的声音虚无缥缈。
这些画大部分是元朝的了,看这生死轮回,是人就都有业报,六个去处,就是六道,也还有三善道,三恶道。天道、人道、阿修罗道是三善;饿鬼道、畜生道、地狱道是三恶道。生前善恶,就在这六道之间……他的声音越来深远,似乎我们吸入那些画面里。触目所及的天神鬼煞,云彩蒸腾,层次连环的彼此无着又密不可分,眼里看不到现实的时候现实就在其中了。
两位,看这儿。暗弱的光线下,那一头华发就像是一盏灯。老者指着我们近前上方的一处:这女子一身重孝,正在送人归西,她身后这些影子,就是她的轮回,有的已经经过了,有的没有经过,可以是王公,也可以是走卒,杀过人,也被人杀,不知她这是哪一世,一世可以问一世,说不清的都说清了,活着的时候都不记得,刚死去的那人也有那么多的轮回,她也一样……我仔细的看着那女子的身后,分辨不出来那些影子何为放荡何为忠贞,倒是袅袅的祥云还是往上升腾着,直到黑暗里我再也看不到的地方,隔着黑暗的笼罩,外面是朗朗乾坤。
哥,咱走。小郑拉了我一下,我定在那里,不知去哪里,该不该跟着他去。不久之后,小郑说是要去BJ。
张连志是吗?
是,你是?
我是BJ西站派出所的,请问,您认识郑国栋吗?
咋了?不知为什么,我不由自主的坐在地上,本能的有些泄气。
我们也是刚知道郑国栋是辞职的干警,了不起,一个人对七个………
他?
牺牲了………您,在听吗?挂断了电话,我希望此刻与这个世界隔绝。坐下,往事浪涛般淹没了我,觥筹交错,或血红雪白。街边可能有很多人看我,我倒觉得是我是在看着他们,慢慢走过去,先后离开眼前的世界。那天,我丈人并没有颓然震惊,也没说什么,拿起剩下的半瓶剑南春闻了闻:气给走咧。此后,他说看见酒,胃里就翻腾。我们希望我们不知道的是白纸黑字的决绝:小郑下了火车,因为抓扒手,身中十一刀。浅浅的伤口都不要命,而他握着一口刀刃声震四处,吼到被斩下那个能用上力气的手腕。
shijianxun,他一直在喊,您觉得他在说什么?
石建群,你不会不知道吧。老彭的手机沉重的无法举到耳畔,冲着小马,像是说给自己:他早就不是他了。一个识字有限的退休老汉,可能会在某一天的瞬间像个哲学家,萨特或者尼采。存在与虚无,被人们发明,或者发现,或能指所指着,无端端。出离这个世界的小马此刻煞有介事的沉吟:鸹貔,他就一只手。
202005第一稿202403第二稿
唱给所有去世的人,谁听到的是什么大概会不一样吧。到底是谁袭击的小马呢?李仁义不知道,而他看着小郑,杀了李青山的警察,就觉得知不知道的,让他晚上继续睡不着吧。什么都知道了,这个人神就散了。让他想一辈子去吧,苦,也是得用性命受着的。
袭击老陆就是万花筒的主意。不过是继续恶心人,让人觉得没完没了。简单到设伏在石板路的拐角,一把沙子撒上,四周哪一寸的硬实让人断个胳膊腿的顺理成章。万花筒不露面,但李青山——不是当年的李麦青——要帮万花筒,因为他们都觉得委屈。是这真正的混混儿在牢里替他扛事故,是万花筒理解他被屈枉,告诉他警察是另一种人,还说了你看这世道容不下咱们。万花筒就是还要从自行车上找面子,李青山下手,而当他远远看清四仰八叉的是当年的“战神”——陆美英的父亲,那一年还要拉着他吃饭的老汉,李青山后悔都来不及,另外一种窝心无处排遣,去找万花筒问个明白。他从来进的是小店侧门,不愿谁知道他跟这样混混儿交往,尤其不想碰上隔壁的小荣。走都走了,那么黑,一个人还在追他,别无选择,先避后进,一砖就把那人撂倒。基于对摄像头的忌惮,他的确进了街巷深处的某个赌局,呆到第二天中午。
李仁义只知道李青山认识万花筒,感觉是瘟神的债,大概不还不行,那也是人情,看运气。十几年过去了,有些事情的追问,该在什么时候结束。父亲老了十几岁,自己在一个叫做监狱的印刷厂里上了十几年班,除了需要砍椽子以外,之前的世界多了些街道以外,很多事情都不是设计给他的。李青山懂得自由的概念,听说过博尔赫斯,同样就明白虚妄的真切。和小山在一起以后,李青山每个夜晚不再做梦。他们三个人在一起,说的话每天都差不多,那些发生过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对也可能不对,错了的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夜风的冷暖都会拂向山下,一路吹动通天寺的惊鸟铃,看墓园的老汉早就习惯了这动静。
孩子被送到店里的那天,秋风的早晚都有些凉了。她看着天上的时候,树叶已经是五颜六色的。她的妈和爸已经走远,来不及抱她一下。李仁义记得自己抱着麦青的时候,隔着车马的田地里雪已经消融,料峭的倒春寒里,布谷鸟正在向北飞来,看见它们的时候,眼前是即将成为麦浪的绿波。现在,他怀里的这个孩子,是两个人:李麦青和李小山,叫李彩枝。我给孩子买了一把长命锁,我妈给孩子戴上,云问:她是谁?
彩枝把你叫姨呢。陆美英抱着孩子亲了一口,舍不得放下,脸就湿了。
李仁义一刻也不离开孩子,那天以后,我妈没事儿了就到店里去看,天冷了就给缝被褥,天热了给做兜兜。李仁义舍不得孩子,店里就只卖一样儿面了,连一瓶酒一杯茶都没有了。我们去的时候,他总是坐在那里摇着小床,佝偻着背,唱的都是戏文,彩枝一听,就睡着了。李仁义说她很少哭闹,总是在夜里沉沉睡去,但他常在夜里醒着。
每年开春,二月二以后的某一天,我们都上山,到墓园上坟。我丈人也去,照例看看自己以后的家。我姐夫去的时候带着一个提篮,到这个跟前放两碗面,到那个跟前放一碗,筷子干干净净。他也会在我爸的墓前放一碗,给他从不认识的老丈人磕头,而且陪着一起吃一口。他们住的都真近啊,我丈人还会拿上两个馍,走的时候绕到老万父子的墓前,放在那里。我看不见他的脸,可能他那时会叹口气。
小马不知埋在什么地方,有时候能看到老马夫妇带着小马。仍然是认认真真的不苟言辞,不随便跟不熟悉的人说话。见了小郑的时候他会很高兴,拉着他的手不松开,说:郑,队,不走,了哦,老二,把我,鞋,穿走,了,回……老马听了会开心的笑笑,小郑轻轻挣脱,头也不回。人们渐渐找到新的话题,那些惊悚再怎么说也越来越远。小郑去派出所上班了,他跟我丈人说,想把他妈接来了。我丈人说应该,小郑沉默的一会儿,我们手里的茶,慢慢都凉了。
我应该是他唯一的酒友,我们到处喝,除了家里饭馆,还去山上杀羊,用水煮煮就吃。把杀羊的老王带着一起喝,直到把他喝醉,我们就睡在那个窝棚里。早上,往下开的时候我们都听见了悠远的钟声,山间的雾里面还有烟岚浮现。所以我们决定去找找,去只知其名的通天寺。
要走很远的路,我们就下到沟底再爬上去。小郑说:那时就觉得这底下有个摩托,呵呵,有病呢。他满身大汗,不知是在找路还是仍旧在找一台从来都不存在的摩托。坐在石头上,他说起现在的同事现在的日常,还有些鸡零狗碎的理所当然,我倒没什么可说的,除了又换了站长以外,就是飞机多了些,有点想试试,看看云想不想去一趟南方。这个小郑是过去那个小郑的另一个形态,放下些什么,又拿起了些什么。用我丈人的话说:该吃吃该喝喝,国栋还不就是跟你一样上班地么。
通天寺不收门票,怎么看也都是新新的。柱子鲜红,瓦面上的青苔新鲜,寺里的僧人自顾自的来去,见生人稽首而已。那口钟这时候不响了,按年份数下来没几年就一千年了。料真扛时候,肉身比起来就差远了。眼看我们驻留良久,一位老僧过来。
二位施主,看这可有一会儿了。
师傅,我俩听了它响多少年了,过来看一下。
哦,我听它都几十年了,有时候觉得它天天的声都不一样,跟人一样,这六个耳,就这儿,就是“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清净了人活着也就安然,这钟四千斤,铸的时候咱这儿属于辽国,可匠人是宋朝来的。
谢谢师父。我们并没有想知道这些,小郑转身想走。
施主,也是有缘,文殊殿多少年没开,今天说是有人修缮,看看?
好,谢谢师父。我连忙就跟了去,小郑无奈随着。当年洪水唯一没有摧毁的建筑就是这里了,世所敬仰也是源于这个传奇。要没有文殊殿的存在,那这里现在还不就是一片果树,或者另一个墓园嘛。殿内,一个华发老者正拿着放大镜看着一侧的壁画。进深里光线被吞没,有尘土的气息浮上。师父对着被轻纱罩定的须弥座拜了拜,带着我们朝更黑的地方走。师父的装束和壁上已经浅淡斑驳的画面融在一层,他在前面的时候,就像是要进到里面去。我有些晕眩的看着一直通向更高处的,他的声音虚无缥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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