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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第1页)

,针锋相对的仍旧是袁世凯,仿佛和袁世凯是一对旧恨未了、又添新仇的天敌。

那是一伙彻头彻尾的土匪,起初由于得到了复辟组织的支持,他们就把反袁复清作为自己的一项政治使命,并以土匪固有的凶残和罪恶,实践着这项滑稽可笑的政治使命。在他们的旗帜上,他们用一条昏昏欲睡的黄龙表明了他们的政治态度:大清帝国这条睡龙一旦从噩梦中苏醒,必会重掌天下。于是,他们疯狂地攻城掠地,所到之处,不光剪去辫子的百姓惨遭杀戮,连新式学堂也无一例外地予以摧毁,仿佛剪去辫子的百姓和传播科学的学堂狼狈为奸,都是大清帝国罪不可赦的叛逆者。每到一地,他们还四处张贴布告,其内容倒是简单,但口气却极其残忍和冷酷:

“大清王朝回来时,将杀死所有的共和叛逆!”

这是白朗匪患突如其来时的情形,宗雪竹对此早有耳闻,但白朗匪患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恢复大清王朝的初衷,他却无从得知。从旅客的嘴里,他听到了一条消息:河南都督张镇芳亲自率领军队前往驻马店围剿已在那里东山再起的白朗时,踌躇满志,曾打算一举根除这一旷日持久的匪患。不料,军队曾未到达目的地,就遭到了白朗的伏击,假若不是白朗的伏兵攻击过早,张都督纵有专车护送也未必能从他们的伏击圈里逃脱出来。于是,张都督剿匪不成反倒差点被土匪擒作俘虏的消息被旅客们津津乐道,很快就成了大家用以消除旅途劳累的一桩笑话。

抵达北京,他没想到弟弟捷足先登,不但和王月波一起等候在前门火车站,还在六国饭店安排了他的食宿。六国饭店的豪华与舒适叫他无所适从。可是,才住了一个晚上,一听说六国饭店吓人的价格,他像被开水烫了一下,疼得差点跳起来。他马上命令宗雪岩退掉房间,决定兄弟二人一起住到王月波的住处虎坊桥。宗雪岩不敢违拗哥哥的决定,很不情愿地和哥哥一起离开了六国饭店。

兄弟二人分坐两辆黄包车到达虎坊桥时,王月波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王月波此前在如何安排宗雪竹住宿这件事情上和宗雪岩发生过分歧,所以还没把宗雪竹引向自己租居的四合院,就先朝宗雪岩露出了笑脸。

“我说先生的脾气一如从前吧,食不厌精,有居则安,可雪岩舅不信,说先生不光食不厌精,还要居之有求,就图个舒适安逸。”

王月波住在虎坊桥一座毫不起眼的四合院里。很长一段时间里,王月波一直只身一人住在这里。妻子和儿女来到北京后,特别是母亲来到北京后,这里才有了一家人安居乐业的生活气息。可是,没过多少日子,秀云姑姑就以自己不习惯北京的生活为由,死活不肯再住下去了,硬逼着儿子给王泰兴写了一封信,请王泰兴见信后立刻派人把她接走。宗雪竹见到她时,她正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她尽管已经知道宗雪竹今天抵京的消息,但一看见宗雪竹,依然十分激动,眼睛里立刻涌出了泪花,活像一个受尽了委屈、吃尽了苦头的孩子。

“族长兄弟救我来啦!族长兄弟救我来啦!”

听她这么一喊,宗雪竹吓了一跳,以为堂姐真的受了委屈。他回头向王月波问清原因,忍不住大笑起来。

“老姐姐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雍阳老家虽不再是穷乡僻壤,有铁路有矿厂还有大学堂,可那也比不上京师呀!况且,月波两口子这么孝顺老姐姐,老姐姐也该学会享福才是。”

“老姐姐生就的穷命,生来就觉得老家好,离开了老家,就是在皇宫里过日子,也觉得憋屈,憋屈得老想哭。再说了,老姐姐还不老,还用不着儿子儿媳来侍候。”

午饭前,王月波又苦笑着告诉宗雪竹,作为国会议员,他每年五千元的高薪厚禄足让母亲安享晚年,可是母亲过惯了苦日子,不但自己不知道享福,反倒一天到晚冲着家人吵吵嚷嚷,说一家人动不动就吃鱼吃肉吃洋面是寅吃卯粮,早晚会遭到报应,不落个倾家荡产的下场才怪。

第二天,王泰兴派来的两个族人按图索骥,终于找到了虎坊桥。给母亲送行时,王月波把一封信交给了族人。他一再嘱咐他们,信中陈述的两件事情事关重大,希望族长见信后务必马上召开议会,一定要把两件事情写入族规。宗雪竹没有看到这一幕,所以从北京回到雍阳后才知道王月波又给王氏族规增加了两条规定:一是废除女性族人缠足的陋习,二是女性族人享有接受教育的权利。

王月波看中的印书馆在琉璃厂的海王村。秀云姑姑被接走的第二天,他和宗雪竹、宗雪岩就一起来到了琉璃厂的海王村。见宗雪竹对印书馆出示的样品流露出十分满意的态度,他就建议道,宗雪竹拟出版的著作选题单一,不妨开宗明义,取一个直截了当的名字,以昭示宗雪竹精深确凿的见解。宗雪竹并不赞同这个建议,但离开琉璃厂之前,他一句话也没说。

“学海无涯。”返回虎坊桥的路上,宗雪竹才对王月波说,“著书立说,倘若都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仅凭一管之见就可以囊括天底下所有读书人的真知灼见,那岂不误人子弟?依为师之见,还是叫它《雪竹堂文集》。”

雪竹堂是他书房的名称。很多年以前,他还是一个少年时,由父亲代为筹划出版的一本诗词集却是用他本人的名字命名的,名字就叫《雪竹诗词集》。这本诗词集只出了一卷,收录了他始于启蒙终于束发的诗词作品。他现在要出版的《雪竹堂文集》却是一部六卷本的巨著。这也是他格外重视《雪竹堂文集》的一个原因。正因为如此,王月波才打算忙里偷闲,抽出尽可能多的时间陪一陪他。在最初的六天时间里,宗雪竹对他如影随形的表现不置一词,反倒对弟弟因处处留心街市上的动静从而动不动就失去踪影的商人习气时时流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然而,对他总在晚上会见形形色色的客人以及一连三个晚上彻夜不眠的情景,宗雪竹却都看在了眼里。到了第七天,刚把书稿交给印书馆,宗雪竹就把他叫到了身边。

“既把书稿交给了印书馆,就不会再有什么麻烦事了,你就一心一意地操持你的大事吧。”

他确实正在做着一件大事。共和党、*党和统一党的重要人物已在一次恳亲大会上达成共识,准备实现三党合并。作为统一党的理事,他出席了那个大会,并在会上发了言。起初,他对三党合并的必要性只字未提,只把激烈的言辞和愤怒的情绪全部倾泻在了河南都督张镇芳和巨匪白朗的身上。对于险些做了俘虏的张镇芳,他不屑于用无能之类的字眼来抨击,干脆把张镇芳斥作一个*官僚;对于东山再起的白朗,他则不惜运用任何肮脏的字眼加以形容。当他指出,白朗的东山再起是乱党和乱民相互勾结的结果,要劝勉乱民必先以一个以国权为重的强大的政党匡正乱党,假如乱党分子执迷不悟并继续在扩张民权的幌子下与国家为敌的话,那么这个强大的政党就可以依法运用国家的力量予以铲除,与会者这才明白他其实是在运用更巧妙更有说服力的方法阐释三党合并的必要性。

宗雪竹来到北京后,作为统一党的联络人,他一方面要应酬宗雪竹,另一方面还要与其他两个政党的联络人一起商量三党合并的繁琐计划。为了避免顾此失彼,他不得不把很多事情都安排在晚上来做。

“好吧,先生。从刻版、校对到付印,尚有不少时日,先生不妨四处走走逛逛。自从翰林院辞官回家,先生有十七年没到北京来了吧?”

“十七年?”宗雪竹说,“十七年……整整十七年!”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十五章(1)

宗雪竹对北京既熟悉又陌生。在翰林院当编修那几年,他几乎足不出户,偶尔外出也很少到繁华街市溜达。公车上书那一年,他倒是去过很多地方,但他那时忧心忡忡,除了都察院和松筠庵终身难忘之外,凡去过的地方都只在记忆的深处留下了一片杂乱无章的建筑。他甚至连自己居住过的覃怀会馆的地址都想不起来了。他记忆犹新的地方寥寥无几,想来想去只有两处地方,一处是都察院,一处是松筠庵。但只有松筠庵让他魂牵梦绕,因为他曾在那里慷慨陈词,给公车上书注入了巨大的爱国热情和深刻的思想。然而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通往松筠庵的路径。因为当年他和康有为一起去松筠庵时,一边走一边谈,不知道走过了几条胡同,也不知道拐了几道弯儿。

一天上午,王月波夹着一沓文件匆匆离开虎坊桥,而宗雪岩又一次去大栅栏看热闹时,他正只身一人朝着松筠庵的方向走去。他一路走一路打听,没费什么周折就在达智桥胡同找到了松筠庵。松筠庵空无一人。他伫立了很长时间。他准备离开时才发现自己并不孤单,一个中年男人也在松筠庵,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和中年男人擦肩而过时,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紧接着又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对他凝目而视。他觉得很奇怪,就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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