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肖洪亮拳打郑西关的事后,她就回到了村里。
本来山里的庄稼人是把女孩子看作赔钱货的,杨小珍父母见闺女奇货可居,也有了想法儿——拿她给跛脚哥哥换亲。这个风儿一放,可谓是应者云集,连一些有头有脸的都托人找上门来了。县里一个什么局长死了老婆,早听说杨小珍漂亮,打发人来说媒。老牛要吃嫩草,又没有妹妹跟人家换亲,自然肯付代价:订婚礼钱三千块,一结婚,杨小珍就转商品粮,立马给她哥哥在县里安排工作。别看穷,三千、四千死钱儿杨小珍父母还真不那么看重,叫他们心动的给儿子在城里安排工作。那个年代,庄稼人都把在县城上班,月月发粮票的看成是上等人,农转非无异于知了猴儿脱皮儿——一步登天。儿子能摆脱黄土坷垃,走出大山,穿上光鲜衣服成为城里人,别说跛一只脚,就是少一条腿,娶个媳妇也得挑拣着找,比换亲的想法儿强八百倍。
杨小珍当然死活不肯,声明要等肖洪亮,寻死觅活地抗争。父母呵斥训骂,哥哥甩脸子,日子不好过。但是有当局长的这一罩,倒是清静了,再没说媒拉纤的上门聒噪。
强拖到春天,那个什么局长犯了急,让媒人到杨家下达最后通牒:行,立刻来城里登记,不行,马上退回订婚礼。父母怕误了儿子的好前程,更怕结不成亲家结成冤家,哥哥急着进城上班,急着要娶媳妇。一听都慌了,拿来绳子,要强行绑着杨小珍进城。
杨小珍也看出来了,这回硬扛是扛不过去了,决意设法逃脱。假意顺从,答应得还挺痛快,到了城关镇政府门口,说要上厕所,女孩子上厕所父亲哥哥都没法跟着了吧,进去就从后边翻墙跑了。
投亲不敢,靠友无路,想起了在深圳打工的表姐,去年就曾写过信叫她去。一狠心,辗转奔波七八天到了深圳,找到了表姐。表姐非常热情,可是一说工作杨小珍心凉了。表姐是在一个歌厅上班,杨小珍自小在山里,歌厅没见过,没进过,但听说过“三陪女”这个词儿,说什么也不跟着干。
这个表姐还算够意思,百般劝骂没用,帮她买了套擦皮鞋的家什,让她按自己刚来深圳的模式,白天在车站和城管打游击擦皮鞋,晚上睡候车室。嘱咐她,眼要管事儿,躲着城管点,心要活泛,别惹当地人,有擦了鞋不给钱的千万别追着要,晚上睡候车室,擦鞋的东西要装进提包里,拣人多的地方挤。
表姐说得一点不错。杨小珍头一天就被城管追了三次,也果然有擦了鞋不给钱的,擦了六双鞋才拿到了三块钱。给肖洪亮的那封信,就是这天没舍得好好吃饭,花两块钱买了纸笔信封邮票,在候车室趴在膝盖上写的。
这样的日子也没稳定几天。信发出去不到一星期就被城管追到,把擦鞋的家什没收了去。
面对这个淘金者云集的喧嚣城市,杨小珍无奈地掉下了眼泪。家不敢回,一想那个局长胖脸秃头馋眼就恶心,一想父亲手里的绳子就害怕。留没生路,一文不名,吃住无着,洗换衣裳都没有。不怪人家来擦皮鞋的捏着鼻子,连自己都闻到浑身怪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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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政委第十三章(2)
犹豫再三,又蓬头垢面地返回去找表姐,想让她求老板发发慈悲,留在歌厅干些杂活儿,不要工钱,有口饭吃,有个睡处就行。表姐一锤子把她的好梦给敲碎了,冷笑着说,发慈悲?念佛的不是说得明明白白嘛,南无阿弥陀佛,南方没有可怜人这一说。在这个城市里,要活着,就得靠自己。别死要面子活受罪了,陪人唱唱跳跳乐乐,这有什么呀?再说,骑着马找马也行啊,慢慢找到合适的事儿再换呗!
有奈无奈,瓜皮当菜,人到失去基本生存条件的时候,能有这么个“这有什么呀”的骑着马找马的选择,不认也得认。杨小珍一点头,表姐赶紧给她洗了澡换了身衣服,领着去见老板和老板娘。
伯乐会相马,开歌厅的老板和老板娘会相人,一见眼睛都直了——身材周正,脸蛋漂亮,豆蔻未发,带点乡里土味儿,一棵摇钱树哇!爽快地答应,交上保证金马上签合同。
表姐把保证金早替她准备好了,签过合同,老板娘吩咐领班给安排住下,发工作服,先休息,什么时候上班再通知她。
一个星期过去了,上班还没有音信,杨小珍正纳闷儿,表姐给她带回了中午的份儿饭,破例一人多了一大纸杯醪糟汤圆儿。
吃着饭,杨小珍问上班的事儿,表姐一笑:“什么叫待价而沽知道吗?这里有钱人,把乡下新来的女孩子当最稀罕物儿,你又是个美人胚子,老板怎么肯轻易出手,不是留给用得着的权势人,就是在等肯出腔子血的主儿。”
杨小珍不解:“歌厅不是按钟点儿收费的吗?”
“那是正常坐台出台。你呀,老板要收开荒费的。”表姐笑着附在耳边说着,把杨小珍剩下醪糟汤又递给她,“你真老土啊,这个东西呀,喝的就是汤。咱老家没这个,喝不惯。头一次不好喝,喝上两回,不让喝,你也总想喝。”
杨小珍听表姐的话,两三口就喝完了,放下纸杯,问:“开什么荒?”
表姐假嗔着脸翻了杨小珍一眼:“你傻呀,过了年就二十一了,不信你就……行了,还用我说啊!”
这么一说,杨小珍明白开什么荒了:“你不是说就唱歌跳舞吗,还有那个呀?我不干,我不干!”
表姐一耸鼻子:“哼,签了合同的,由得了你说不干就不干啊?开歌厅浴场的老板是什么人,都是手眼通天的,你想走也走不了啊。你要闹,白扔一千块钱保证金不说,我也得跟着倒霉。”
杨小珍急得哭了:“不干不干,说什么我也不干!姐啊,你千万不能害我呀!我给肖洪亮写过信了,说了要对得起他。”
“我害你?你真不识好人心。”表姐哂笑,“骂你死心眼儿亏吗?凭什么要对得起他,他对得起你吗,你给他写了信,他怎么不来管你呀?还不是在一边当缩头乌龟。”
“是我不让他来,发信就没给他写地址。”杨小珍感到头有点发胀,晃了晃脑袋,又使劲敲打了两下儿,以为是喝不惯表姐的醪糟汤圆,“这‘牢骚’是什么东西呀,怎么喝了上头啊!”
表姐没接茬儿,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我算是明白了,这个年头儿,只有钱是真的,有钱是爷爷,没钱当孙子也没人要。爹娘亲吧,一个娘肠子爬出来的哥哥亲吧,为什么拿你换钱、换媳妇儿?穷啊,没钱啊!爹娘都靠不住,还指望靠他一个穷当兵的?一个月一二十块钱,供你使卫生纸都不够,怎么养活你,怎么护着你?唱戏演电影看过不少,你见过哪一辈子爱情、道义抗得过钱财、抗得过权势?梁山伯祝英台爱得死去活来,怎么着啦?张生莺莺海誓山盟,怎么着啦?薛平贵不是当了官有了钱,王宝钏一辈子也出不了寒窑!”
杨小珍的头越发胀疼晕眩,浑身燥热,火烧火燎,喉咙发干,拉不动舌头。她想,这‘牢骚’怎么比老家的苞谷酒还厉害呀!表姐还说喝了一次就总想喝了,这么难受,今后一辈子也不再想喝啦。只顾使劲地揪自己的头发,表姐振振有词地说古论今,听得模模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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