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他。
君上的态度是,随他。
谢茂仰头躺在神殿长长的玉阶上,差点被君上的说辞搞迷糊。
他在完全未知的情况下,把小衣的局,对付卢随心和腐兽可能面临的意外,要不要真的任凭小衣选择,这几个问题反反复复想了几遍之后,突然醒悟过来——
你把这世界因海族死亡的所有魂魄一股脑儿塞进轮回池,造成轮回池大堵塞,弄成一个除了小衣没人能“重启”恢复正常的局面,让小衣陷入若不履职就会放任鬼府大乱、心内极其惭愧的困境中,现在却跟我说,随他?
明明就是你逼小衣去鬼府收拾残局,现在却轻飘飘来一个“随他”?!
还能不能要点儿脸了?
谢茂返回值殿时,容舜还在陪衣飞石说话。他前期是个习惯听差的角色,主要负责出行和善后,这八年间被君上委以重任,已经从参谋升任谋臣,也已经习惯了出谋划策。
谢茂在神殿外想明白的事情,容舜也已经辅佐当局者迷的衣飞石想明白了。
衣飞石陷入沉默。
君上想让他走。鬼府局势也逼着他走。能不走吗?
“原则上,我同意你去鬼府处理轮回池的问题。”谢茂进殿还未坐下,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容舜原本坐在衣飞石身边说话,见状起身让了位置。也不等衣飞石反应,谢茂已经坐了下来,很严肃地看着他:“不过,取回神躯的事就不必再考虑了。我不同意。”
谢茂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至少,他知道不能拿小衣的性命去冒险。
“总有别的办法。”谢茂说。
“先生认为我应该去鬼府,但不应该冒险取回神躯。”衣飞石确认他的意图。
谢茂点头。
“这个世界有什么事情,是我必然不能面对的呢?”衣飞石问。
谢茂哑然。他其实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君上逼得这么急,不惜让衣飞石冒险取回神躯,不惜让轮回池停摆,让鬼府陷入混乱,总是有道理的。
“你要留下来?”谢茂反而开始担心了。小衣的犟脾气又犯了。
“我与先生有话要说。”衣飞石吩咐身边人。
容舜有些担心,可这时候北斗剑、萧陌然等人都在,他不知这几人身份深浅,不好开口劝说,只能帮着清场。新世界的土著们更不好插嘴了,各人起身鱼贯而出。
谢茂憋着一口气,就想着衣飞石怎么诡辩,他也要把衣飞石送入鬼府。
——留下来肯定不行。君上已经着急了,留下八成要出事。
哪晓得衣飞石并没有任何诡辩的意图,直说:“我感觉不是很好。”
这话带着两分示弱三分求助,谢茂心疼又心软,那一口气瞬间就泄了,哪里还记得要对抗衣飞石的“犟脾气”,上前揽着轻抚背心,柔声安慰:“你说给我听?别慌,我在呢。”
衣飞石习惯地靠着他,低声说:“先生曾问我是否有与君上交手的记忆……恍惚是有。我分不清楚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们切磋的时候不少,君上……您,也曾教我练剑……”
这就是怀疑真的交过手、怀疑彼此的身份立场了。谢茂缓缓抚着他的背心:“所以你不想走?”
“真相就在那里。”衣飞石说。
“如果真有不忍言之事,逃避没有任何意义。我可以去鬼府,可以躲避今天,真相会随着时间彻底湮灭么?若又有可能戳破这层谎言的事情发生,我就再逃避一次?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不管是什么,我要知道真相。若不能将事态掌握在手里,我不能安枕。”
衣飞石没有说自己最坏的打算。
他如今旧灵虚弱,新灵荏弱,不管从哪个层面讲,都绝不是君上的对手。
衣飞石不知道真相背后是什么,至少在这个局还未拆穿之前,他仍旧在为君上着想。哪怕拆穿的真相表明他对君上真有不臣之患,此时的局面也将是一面倒——君上对付他不费吹灰之力,他不会也不必费心挣扎反抗。
可是,纵然他没有说,谢茂又怎么会想不明白?衣飞石根本没给自己留退路。
君上有心保全,小衣一心驯服,这态度还怕什么立场相对?谢茂对自己、对衣飞石都有信心,记忆是假的,感情总不会假的吧?害怕什么呢?
“你说得对。”谢茂干脆地答应了。
衣飞石被他的回答惊住了。刚刚还一副“看你耍什么嘴皮子朕绝不松口”的凶狠劲儿,结果投降得这么快?这怕不是个假先生?
“咱们不需要逃。有什么问题,”谢茂握住衣飞石的手,“我们一起面对。”
意见统一之后,二人重新召回了家中小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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