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病人,我也有责任。正巧下午没有手术排班,我们分头找,这能更快些。说着,顾修文也撑开了雨伞,你往东走,我去西边那几道街。
方子初举着伞在愈来愈大的雨中疾步小跑着,丝毫没有留意到鞋袜被路上坑洼里的泥水溅脏。雨滴的声音从淅淅沥沥到噼里啪啦,街上的小摊贩们最终还是支撑不住,匆忙收摊。过往的行人在一顶顶伞下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到他们步履匆匆。
而方子初正逆着他们的方向,高举着伞连跑带走,以便看清楚前面的光景,时不时微微踮起脚尖张望着。
她就这样越过了两三片街市和几道窄巷,因为拿伞的姿势雨水潲进来更多,下半身的衣服已经湿透,心里也更加茫然了。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这么费力去找肖凉是为了什么。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不是很好吗?可为什么看到那空空如也的床位和收拾整齐的衣物,她霎时间心就慌了?
放眼一望,更加猛烈的雨水激荡起地面上层层的尘灰,整条街上浮动着晦暗的淡黄色雾气。
就在这其中,方子初的眼睛忽然捕捉到了一个正踽踽独行的黑色背影,在视线中一高一低。
她大步跑到那背影身后,看到他全身的衣服都被雨水浸湿,便把伞移到了他的头顶。
前面的人早已察觉到是她,却不吭一声,身体移了一下,与她的伞错开一段距离,任由大雨继续浇着。
方子初先开口,声音里带着愠怒:出门为什么不带伞?你不知道自己的伤还没完全好吗?
没事,死不了。肖凉很快接过话,听着是小孩子赌气才会说的,接着沉默了一下,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又轻声说,以前被打个半死,哪有什么条件治,不也活下来了。人命贱就是这样,我习惯了。
没有谁的生命是轻贱的。人人生而平等。
肖凉听到方子初这话,轻笑了两声,不是冷笑,也没有嘲讽,如同大人听到小孩子说话,宠溺而无奈。他没有继续这一话题,而是冷淡地问:你不是要去上海吗?
方子初垂眸紧张道:你都听到啦?
你和顾医生关系很好嘛。去上海的打算告诉他,都不让我知道?
我对他只是欣赏而已。
你是该欣赏他。他长得好看,人又温柔,还是个体面人。
方子初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其实她耳根都有点泛红,才憋出一句话,我更欣赏你。
说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她抬起眼皮去瞧肖凉的神色,在这个角度却看不到他的脸。
他在前面更快地跛行,她在后面跟着。好一会儿,她才看到他向后偏过一点脑袋,低垂的睫毛遮住眼睛,显得阴翳。他说:你说欣赏我,是因为我救了你好几次吧?
方子初没有回答。
肖凉说:也是,像我这样的人,如果没救过你,走在大街上,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方子初撑着伞在滂沱的雨幕之中大声说: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来来回回的相遇到底是命运的巧合还是早就谋划好的安排!我一开始确实很害怕你,也很戒备。我们不是一路人!但我真心拿你当我最珍贵的朋友,没有之一!可我想明白了,我现在最需要做的不是复仇,而是保住这条命,去完成我爹一生的志向,那也是我一生的志向,这比复仇能更让他在九泉之下瞑目!
她极少用这么大的力气说这么长的一段话,说完后长舒一口气,仿佛轻松了不少。
前面的肖凉在大雨之中停住脚步,良久,他才沙哑地开口:总有一天,你会后悔认识我的。所以,我们最好还是桥归桥,路归路。
方子初愣了一下,觉得他这句话没来由的奇怪。可她却下意识地说:我不会后悔!我们一起历经了生死,怎么可能再回到陌路?
她看到肖凉慢慢地攥紧拳头,最后松开。他回过头,雨水完全濡湿了短发,双眼下有两道浅浅的水痕,水滴从他的鼻梁滑下去。
肖凉一步步走到她的伞下,遮住了她眼前大片的天光,眼神笃定,对她说:要不要打个赌?三年之内,我为你除掉江如海,护你安心读书,完成你的志向。
两个人在同一把伞下几乎要贴到一起,他黑色瞳仁中的深邃令她身体隐隐发冷。她声音有点发颤:那我要下的赌注是什么?
你要一直陪在我身边。如果我输了,一条命任你驱使。
她定定地望着他,最终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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