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狠子,”芶雄陡然止住笑声,虎目一瞪,“干嘛来了?”
王二爷一瞬间变成了二狠子,这便说明芶雄不再跟二狠子逗闷子,而是要动真格的了。
二狠子指了指地上的两个篮子:“摆摊儿,干小买卖,混饭辙。”
芶雄呲着焦黄的大板牙,先是嘿嘿两声,接着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找茬似的调侃道:“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干嘛干起娘们儿的买卖来了。怎么着,你妹子嫁人了?”
这话一出口,于天任立时上了火,他不准任何人拿四凤找乐子。可他又含糊芶雄,也只能暗气暗憋,在心里把芶雄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遍。
再看二狠子,不恼不怒,不焦不躁,乐乐呵呵地回敬道:“我妹子上三不管看杂耍去了,昨儿打吴桥那边来了个跑江湖的把式,狗熊耍得一绝,我妹子一早听人说了之后,买卖不干了,非要跑去看耍狗熊。嘿,我就说这狗熊有嘛好看的,看着挺大的个儿,可是没有脑仁儿,跟个大傻子似的,就指着个儿大糊弄人,要说我呀,狗熊还不如一条狗呢。”
这番话一出口,可把大伙儿给逗乐了,这些老老少少只要不是傻子,就准能听出二狠子这番话是诚心贬损芶雄的。大伙儿无不讨厌芶雄,可谁也不敢得罪芶雄,二狠子这番话这还不算是给他们出气吗。
芶雄哈哈大笑,并没有恼火。但是跟在芶雄身后的四大金刚却不干了,拧眉瞪眼,捋胳膊挽袖子,这就要给二狠子舒舒皮子。
二狠子压根不拿正眼瞧那四块料,他之所以被人称呼一声二狠子,自是有他狠辣的一面,要不介也不能配得上一个“狠”字。
二狠子本名王二龙,他爹是个酒徒,不喝酒的时候还多少像个人,可一旦沾了酒,立马就变畜生,将老婆孩子照死里打,抓起什么就用什么,下手从来不留情。
二狠子的娘老实巴交,挨打从来不知反抗,旧伤未好又添新伤,浑身上下没一寸好肉,要不是命够硬,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二狠子有两个妹妹,三凤和四凤,他的酒鬼爹连用以延续家族香火的儿子都打,更别提被视为赔钱货的闺女了。
三凤六岁那年,被酒鬼爹倒拎着腿摔在墙上,立时头破血流死了过去,虽说命大被救活,但自此变成了傻子,连哪是屎哪是饭都分不清。
而今三凤已经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仍旧不穿衣裳往大街上跑,捡着什么就吃什么,还经常被那些二流子、臭花子拉到没人的地方占便宜。二狠子虽然怒挑了几个坏种的脚筋,可三凤总这么疯疯癫癫的往大街上跑也不是个事儿,于是二狠子把心一横,用一条铁链子锁住三凤,让她每天只能呆在破屋里,想跑都跑不出去。
四凤倒是没被酒鬼爹打成傻子,可打小也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尚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被酒鬼爹扔进过水缸里,好在被二狠子及时发现,这才没被淹死。
有一年腊月,雪下的没过膝盖,四凤突然找不着人了。
二狠子和娘都知道,一定是酒鬼把四凤给弄到外面去了。
溜溜找了大半天,末了在一个雪堆里面找到了冻僵了四凤。
抱回家中,又是搓凉水,又是灌姜汤,折腾大半宿,四凤好歹活了过来。
可转天一早,人又找不着了。原来是被酒鬼爹用五个大洋的价码卖给了一家暗门子。
二狠子那年才只有十三岁,查清楚四凤的下落之后,怀揣一把短刀,单枪匹马,闯龙潭、入虎穴,愣是从几条恶汉的手中把四凤给夺了回来。
为了夺回妹子,二狠子身中三十几刀,整个人变成了血葫芦,连那些见惯了大场面的狠角色,也无不挑大指称赞二狠子是少年英雄。
有位客居津门的南方文人戴愚庵戴先生,得知二狠子孤身救妹的善举之后,不但拿钱请名医给二狠子治伤,还专门写了一篇小文发表在新闻纸上,赞扬二狠子乃“津门秦舞阳也”。
二狠子自此扬名立万,人们见他再不喊他的名字王二虎,而是直接喊他一声二狠子。
再说他那酒鬼爹,因此事被万夫所指,却仍不知悔改,一个冬夜在外喝醉之后,捡了半块砖头,醉醺醺地叫嚣着要回家拍死孽障儿子。这酒鬼神志不清,放着大路不走,非要走冰面抄近路,结果掉进了“冻钓”的渔友砸开的冰窟窿里。等到转天一早被人捞出来的时候,早已经冻死了。
家里少了酒鬼,倒瞬间清静了。自此之后,二狠子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到处赚钱养活老娘和两个妹子。
本来,他想“开逛”当混混儿,但是他娘坚决不同意。他娘以死威胁:“老二,你小子要是敢当混混儿,老娘我就不活了!你要不信,咱就试试!”
二狠子孝顺,怕娘真会寻短见,只好打消了当混混儿的念头。可他早已名声在外,就算不是混混儿,别人也把他当混混儿看待。加之他一直没有正经事由,今儿跟人赶车送货,明儿到码头扛大个儿,后天说不定又去帮人要账,按津门俗话来说,他这种人可称之为“无事由”,所以把他当混混儿看待,一点儿也没委屈了他。
一晃酒鬼已经死了好些年了,现如今四凤已经长大到了十八岁,大姑娘虽然出身穷家,长得却一点儿不穷气,白净面皮大眼睛,圆脸盘儿小嘴唇,比那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们一点儿也不差。要不于天任也不能把四凤当成宝,赌咒发誓非把四凤娶过门给自己当老婆不可。
四凤从小就懂事,还是小丫头的时候,就提着个小破篮子到铁路边上捡煤核儿,那会子有人欺负四凤,小小年纪的于天任就保准为四凤出头,为此没少了鼻青脸肿。二狠子知道于天任为四凤挨了打,感激哥们儿够意思的同时,绝对替于天任把拳头打回去。
这段少年友谊至今未曾减弱,所以二狠子跟于天任无话不说无话不谈,好得跟亲兄弟似的。这不四凤非得抛头露面干点小买卖给家里分担么,于是二狠子给四凤在于天任的炸糕摊儿旁边占了一块巴掌大的地皮,嘱咐于天任好好关照着四凤,有谁欺负四凤,可得帮四凤撑腰。
于天任巴不得整天看见四凤,他也知道二狠子有心撮合他跟四凤,所以他把四凤关照的比亲妹子还亲。好几回有坏小子挑逗四凤,都被他拿火筷子给吓唬跑了。但是,他却不敢跟芶雄“炸刺儿”。
芶雄是混混儿,是“耍人儿”,是狠角色,而他于天任只不过是个做小买卖的苦哈哈,有道是光棍不斗势力,因此芶雄每回拿四凤寻开心,他也只能陪着笑脸打圆场。等到芶雄走了之后,他狠狠地抽自己耳光子,骂自己是废物点心,干嘛就不敢跟芶雄叫板。
芶雄之所以拿四凤寻开心,一来是他真心稀罕四凤,想让四凤给他当“小”;二来他也想借着四凤激怒二狠子,他一直想要锉一锉二狠子的棱角,以报当年他的把兄弟巴山虎的一刀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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