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订货会是公司的大事,出了这档丑闻,等下警车呜啊呜啊开过来,挨个盘问,我们公关部什么都干不了了,老总要大发雷霆,影响太坏。”处长明摆着不想为她而坏了前程,说老实话,她的不小心造成的结局,又没谁砍她手指,又没谁拿刀逼她脱下来,从定性上说应该算遗失而不算盗窃。(当然,我心里也这样想的,我只能算是拾到失物未交公或是未归还失主罢了。)
她一听这话就绝望了,知道自己就这样被牺牲了。哇地哭开了。真没出息,不就好几万块钱吗?当着众人咧着嘴巴,一点不雅观,牙豁都露出来了。
薇特讨厌,这时候就显着她了,她特义愤填膺,打抱不平,觉得不能平白无故便宜了那贼,或者说是便宜了我。我想屋里每个人,除了我,大约都在想,不晓得叫谁贪去了那好几万了。“屋子就这么大,人就这么多,都是自己人,又都不是外人,这屋子就自己公司的人能进,里外不超过20多,都脱光了亮相,自己自觉,不愿意脱的就有嫌疑。包也都倒过来让大家检查,我提议的,我第一个,处长你先进里间不要出来。”薇已经开始在解外套的扣子了,我倒!情势有点古怪。真有几个姑娘犹疑着将手放在扣子上时解时扣。
“我反对!”站出来的还真是个新近来公司实习的大学生,小丫头大约从没见过这阵势,有点牛犊不怕虎,再加上也许是处女,特不愿意将私处暴露出来,非要将裸体与尊严等等等等联系在一起。明明不干她的事非要站出来喊一嗓子。得!省我抗议了。虽然我不怕脱,但我也不想脱。春天正是换季时,怕感冒。
“人家都不反对,就你反对,我看你倒应该第一个脱!刚才我还说呢,有些小丫头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看样子没说错啊!”薇扭头冲我得意地扬扬脸,一脸的蔑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那女孩看样子挺泼辣,不是那种可以任意拨弄的小丫头,目光喷着火冲着薇直着就走过来了,还很不饶人地一把抓住了薇的前襟,一点不怯场。
我已经决定,这小丫头实习完了就把她打发回去,跟处长说几句小话,一看以后就不是好差使的模样,谁进公司不是几年小媳妇?她看样子就不是做小媳妇的主儿。
小丫头太不了解薇了,薇那是多横的混世魔王啊!什么阵势没见过?当年去乡下划地做度假村的时候,村民拿着锄头在后头追我们打,包括副老总都非常狼狈地抱头鼠窜,她却从地上抄起快砖头 冲着村民就丢了过去,扔得那个远啊!怀疑她当年在大学里一定是丢铁饼的。估计也是没吃过亏。幸好军人出身的司机非常警觉地一把抱住薇伏身窜回车里一踩油门溜了,不然那丢到后车窗,砸出N大个窟窿的锄头一定是破了薇的相了。
你想,那样泼的孙二娘能怕了眼前的小丫头?薇一把拨拉开小姑娘的手,一搡把小姑娘搡出去好几步,一步步逼回去,手指头都戳到小丫头的脑门了,说:“我还没点贼的名儿呢?你慌张什么?迫不及待跳出来?你算哪根葱哪根蒜?真是一不留神妖魔鬼怪都蹦出来了。你说你没拿,你说你没拿,你拿证据出来!不脱,不脱就是心里有鬼。满屋子人,老老少少,哪个都不反对,就你反对,你以为你肉体比人家都美?也不看你的地包天,也不看你的荷包蛋,要腰没腰要腿没腿,除了心虚,我实在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薇的肢体语言咄咄逼人。将小姑娘从嘴巴指到胸再指到腰最后指到腿,刻薄地点评一遍,几句话就已经将小姑娘羞辱得连跳楼的心都有了。对于未婚的,没出校门的小丫头来说,说她难看简直比说她是贼更伤她感情。
果然,小姑娘被薇的手指尖逼到退无可退,而和她一起来实习的小丫头们见状都噤若寒蝉,即便有反对意见的都不敢言。小丫头在众目睽睽之下顶着贼的帽子被批斗成妖怪,羞愤难当,刚才还一脸坚强,这会就眼泪掉下来了,嘴里只反复说一句:“你诬赖好人,你诬赖好人……”词穷了。
我最终决定放弃做小偷这一项很有前途的职业,虽然我非常有潜质,既不招摇又不特别出位,藏在群众中不显山不显水,表情还特无辜,随着情势的变化做出相应的惊讶,愤怒、悲伤或焦躁,是因为失主的一句话。
局势在一触即发的情势下,她的一句话改变了我这一生冒险的尝试,算挽救了我的灵魂吧!
她带着哭腔走到薇面前,拉开薇,拉开哭着的小丫头,摇着手,眼泪一串串掉下来:“算了,我不要了,都怪我自己不好,我太粗心了,怪不得别人。谁都没拿,也许被老鼠偷走了。”
她突然就蹦出来一句大胆的推测。要不是局势不容许我喷笑,我也许就要笑出来了。老鼠?我是老鼠?我是一只爱钻石的老鼠?不吃蛋糕不吃糖果,却将钻石拖进洞里?女人在情急的时候的幻想是非常有趣的,堪比火星撞地球的大胆推论。
有一个日本故事叫做敦厚的诈骗犯。我想我可以与那个诈骗犯媲美。我注定不会是一个成功的小偷,虽然我有敏锐的观察力,细致的筹划力,卓越的镇定,冷静的头脑,但我最终失败在我的心善。就好像允许颗粒无收的百姓吃自己肉圆的皇帝一样,我慷慨地将其实已经一大半到口袋的钻石贡献出来了。
我非常委婉地轻轻说一句:“都别吵了,什么都没搞清楚呢,就忙着抓贼。仔细找过没有?你确定你就放在盥洗台上的?人经常会糊里糊涂的,再加上这里这么乱。大家都把东西归归类,重新找一遍,这才是办法。”
我的主意轻易就化解了僵局。这个主意叫领导们喜欢叫群众们拥护,大家主动分片开始搜寻屋子的每个角落。我自然就靠到失主身边说,我陪你找找洗手间看。我们再仔细找一遍,说不定给冲到浴缸下面去了,那就真没了。然后拍拍她的肩。
我和薇和她一起在不足5平米的小房间里撅着屁股展开地毯式搜寻。我甚至将肥皂盒都倒过来,装模做样地对着灯光看来看去。又将水塞拔出来,拿了个手电筒往水管下面照来照去。
“你刚脱哪里了?”我问她。她跟个木头人一样就看我和薇忙着,“我就放这里的。”她随手一指,位置倒是大差不差。我又趴到大理石地面上拿着电筒左照右照。还把垫脚的“WELE”的垫子翻了个个儿。“你会不会一不小心拨拉到地上了?地上没有啊?奇怪,那还有可能在哪里?”我其实都烦了,她好像很榆木疙瘩,我都点拨成这样了她还不知道说一句垃圾桶,我实在不想主动点出那个藏圬纳垢的地方,因为刚才我好像看见里面还有一块别人丢进去的卫生巾,我有洁癖,不想用我的手指头去翻。也不想做得太明显,免得人家怀疑提出重新找的是我,找到的又是我。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我当时都累了,若是那榆木再不醒悟,我就只好被逼再次成贼了。贼把失物都送到她眼批底下了她还视而不见,贼只好被迫收回好不容易贡献出的一点善良。
幸好关键时刻薇挺身而出挽救了无奈的贼。薇大胆推测,会不会掉到垃圾桶里了?你这么一挥手,一没注意……
我不接下茬,只抬头鼓励地看着她。
她突然就两眼放光了,仿佛回忆出自己那么一挥手的样子,连声喊着对对对,然后不顾污秽地将芊芊玉指伸进垃圾桶里。
果然,一枚硕大的美钻戒指,伴随一声欢喜到极点的尖叫被发现。
这个故事原本在这里应该划上一个句点。以我完美的人生不带一点瑕疵告终。我可以在我去世以后的墓志铭上写,我这一生是光明的。当然前提是在我剩下的日子里没有什么诱惑引发我新的犯罪欲念。
历史的车轮总是沿着原有的轨迹向前滑行。历史上的昨天和今天,历史上的去年和今年,历史上的某个朝代与这个朝代,都是同一个翻版。
事过境迁,好几年后,我换了好几个工作,跳了好几次槽,工资翻了好几倍,我的手指上也戴了个好大的钻戒。大到,当我躺在夏日的沙滩前晒太阳的时候,阳光折射钻石的影子可以在沙滩上留下一个袁大头般饱满的五彩光点。
现在,我是某公司公关部的主管,手下也有兵马几百。小姑娘们还是不同种族不同肤色,语言南腔北调说起话来全靠连蒙带猜。我就在公元某年某月某日雅加达的一家海边度假村又开个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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