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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第2页)

待我出来,一行人正在看我的画。但见那画上溪水漾漾,修篁萋萋,一老翁正安详垂钓,身旁倚着一男一女两个童儿……杜伯乾一边看,一边点头说:“好,好,好一幅姜太公垂钓图!你们来看,这竹林的每一片叶,还有这老翁头上戴的笠帽,肩上披的蓑衣,脚下穿的麻履……啊,还有这些山石水草,画得多细,一丝一缕都清清楚楚。对了,你们再看,还有这些远山,色彩调配得多好。那《封神榜》上不过寥寥几笔带过的渭水,被画成了这水天一色、烟波浩淼的景色,足见作者其胸怀也。”

杜伯乾说着,越发感慨起来:“不容易啊不容易。我听行家说,这工笔画,即功夫画。真得心细如发,心静如水,悟天地之灵感,观四时之变化,才得融会贯通,看出真功夫来。玉璧老弟啊,你这夫人,以前只知道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今天见了,方知道还是有这般功底的一位丹青妙手!看这画,真想不到几个月前,她还在战场上奔走闯荡呢。”刘铁听了,一边插嘴道:“岂止是奔走闯荡!杜旅长,玉屏现在可不得了呢。她双手打枪,弹无虚发,敢拿天上的小麻雀当靶子,双枪队里的那些小伙子们都不敢小看她呢!”杜伯乾一听:“哦?那不成了文武双全的巾帼英雄了吗?加上这生花妙笔,那穆桂英也不能望其项背啊。玉璧老弟啊,你要小心哦,若是再敢小看我们这位红粉英雄,说不定哪天演一出《点将责夫》,四十军棍下来,把你这个杨宗保的‘架子’,拆得一干二净的!”

他们东一句西一句地拿我开玩笑,满院子哈哈声冲破了天,惊得雀鸟都不敢在房顶和树梢上落脚。却不料熊尧蓂在一边说:“我倒是记不清了,这姜太公身边,哪来的一男一女两个童儿啊?”

正说着,奶妈一手牵着宁儿,一手抱着才满月的彬儿过来了。刘铁看了一拍巴掌:“嗨,这不是那两个童儿吗?有意思有意思,你的这幅姜太公,把你一家人都画上去了。”

杜伯乾和金华新这一来,就整整住了三天,每天都在开会。我就在外面画画,逗孩子,给他们看着。事后玉璧告诉我,这次会议由金华新传达了刚刚在武汉闭幕的中共第五次代表大会的精神,决定把我们下一步的工作重点,放在宣传发动群众,在贫苦农民中组织农民协会上来。玉璧叹着气说:“我们这次起义,就是这件事没有做好,只是盯着那些地主团总手里的人啊枪啊,他们怎么会跟我们是一条心?一看好处捞不到了,就一哄而散,使我们腹背受敌,吃了多少苦头。幸好,我们现在有了自己的一批骨干,今后我们要建立自己的基本队伍,靠我们自己来打天下。”

我说:“那你们商量了没有,眼下怎么办?”

“眼下先把我们的人撒出去,摸摸情况再说。”

经过两个多月的调养,玉璧头上的伤好了,身体也渐渐复原,只是医生嘱咐他不要作剧烈活动,要好生静养。可是他却急于要开展工作,到各地去宣传和组织民众。要干事,离不得钱,我们的人要撒出去,拿什么做经费?和刘铁他们商量,组织上也穷;再找那些地主借吧,根本不可能。玉璧为这事苦恼了许久,最后找来两个木匠,说要打一台新式的纺纱机子,纺洋线。

玉璧对我说:“不要以为这是婆婆大娘做的活路,这是一种新式机子,要比乡下的纺车快好几倍,一天要葛两饼纱,一饼纱线要赚十多块钱,让我们的人来纺,我们的人去卖,既可以赚到一笔可观的经费,又可以掩护许多人的工作。”

我说:“说得倒轻巧,你这洋机器,哪个会使?”玉璧说:“这个不用你担心,我在重庆就学会了,机器图纸就是我带回来的。”

这下子倒说神了:他三月二十三日下山去重庆,三十一日就受了伤,就那么忙天忙地的几天,就学到了这门手艺?再说买线子要本钱,钱呢?

玉璧说他已跟母亲说好,把圈里的肥猪卖了,再加上老母猪下的奶猪儿,凑的钱够买四饼洋纱,等木匠把机子一打好就开干。

我看着他那张苍白的脸和神采飞扬的样子,长长叹了口气。

机子很快就打好了。大清早的,玉璧就喊了两个人,把它搬到寨子后面的广场上,在摇车对面五六丈远的地方钉了几根木桩,然后牵上线子干起来。他一手撑着摇车,一手摇动车轮,随着摇车慢慢向前移动,三根洋纱便葛成了一根洋线。玉璧看着这些洋线,心里高兴极了,苍白的脸上大颗大颗地淌着汗珠。我连忙上前去说,我来干一会儿,你歇歇。他抹抹汗水放了手,却说:“这活儿你帮不了忙,你撑不动摇车。”我试了试,摇车果然纹丝不动,就只好坐在一边倒线了。几天下来,玉璧显得很疲倦。我心里着急,怕他累垮了身体,就说:“你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再说我们撒出去那么多人,你一个人干活,葛出的洋线够几个人卖?”

玉璧听了,没说什么,接连几天早早收工,吃了晚饭就寨里寨外到处去转,夜深了才回来。

一天晚上,天气闷热,恐怕要下雨。我去找玉璧,见他在寨门口和守寨门的几个农民说得正起劲。见我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连忙一边随我往回走,一边向我解释,说是这一向五黄六月,正是农闲时候,他邀约了寨子下面的一些贫苦农民来帮忙葛线,说好每人每天一升米,大家都很乐意。

果然第二天,我们葛线的坝子上来了二十来个人,大家纺线的纺线,摇车的摇车。玉璧教罢这个又教那个,大家嘻哈打笑的,引得一些婆婆大娘也来看热闹。寨子上一个叫屈二嫂的女人,三十多岁了还梳着刘海,穿红着绿,成天东家长西家短地搬弄是非。这天她也扭着腰来了,一见这场合就打了好几个啧啧:“哟,廖大哥,在外面读那么多书,洋学生还回来葛洋线啊?啧啧,亏你妈妈在屋里辛辛苦苦喂的那糟肥猪儿,拿给你来搞这种名堂,有好大个赚头嘛?”她边说边捡着地上的断线,直往腰包里塞。

玉璧心头正高兴,一边摇车一边说:“二嫂,我们叔嫂家说笑,哪里说哪里丢,不兴翻脸哦。你嫌我赚钱不多,养不活你是不是?你还想我做官,去压迫人剥削人是不是?养不活吗,你就另外去嫁个当官的嘛,大丈夫能伸能屈,你当个官太太我决不怄气……”

满坝子里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徐大嫂插嘴说:“二妹,你好孬是个嫂嫂,莫要不知趣。人家廖大哥是客,你在这里东说西说的,看陈三姐不依你的。”

屈二嫂受了奚落,过来跟我说:“不是我说他,三妹,你说像你们廖大哥这种知书识理又跑过大地方的人,成天干这种婆婆大娘的活路,未必是长法吗?”

我笑笑说:“他养病没事干,葛线子混混日子。”屈二嫂顺着我的话下了梯坎,说:“这还差不多。”便又抓把断线一扭一扭地走了,想必她那张快嘴,日后四处串话时也这么说的。

葛线子的人多了,玉璧腾出手来,又捣鼓别的花样。他在寨子上买了些竹子,劈成篾条,找人编些筲箕撮箕什么的,我们的人出去,手里又多了样买卖。这还不算,几天之后,他竟然找了个姓文的叫化头到寨子里面来,跟他学打莲花落。这个文叫化头,口齿出了名地伶俐,见什么唱什么,心里装了许多套头。玉璧将他的唱词记下来,意思不好的改动一下,然后叫我抄好,一抄抄了好几十首。

闲下来,玉璧也跟文叫化头聊天:“你老说穷人受苦受穷是天生的,是命中注定的,这就不对头。连《增广贤文》上都说过:黄河尚有澄清日,岂有人无得运时。你就把穷人看定了?万一时来运转,看穷人都团拢来,又真的都翻了梢①呢?还有你唱的这一段也不对头:老大哥行个善,添碗稀饭送个钱,好事做了好事在,二世不再作长年。依我看啦,这世上只要有地主恶霸在,就不太平,总有人穷,有人富,这个不作长年那个也要作长年,把衣服裤儿脱光了施舍给你文叫化头也没有用。”

文叫化头笑着说:“我唱了这么多年,只图顺口,讨人喜欢,哪里想到这些道理?廖团总,你的字墨好,今天我倒拜你为师,二天你编我来唱好了。”

倒拜师傅玉璧担当不起,却真的把文叫化头留了下来。一次我回家料理事情,住了两天才回来,屈二嫂一见我就挤眉歪眼地说:“三妹看你的廖大哥呀,又不晓得搞的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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