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寅拢手而立,看着回头相顾的赵官家,和一侧神色不安的杨沂中,表情不变,心中微妙。
他当然知道赵官家的私心在哪里,就是杨刘嘛……这二人能位列王爵,正是赵官家私心,也怪不得这位官家会说争功得手的只有他和曲端。
这么一来,王爵后几位稍显奇怪的排列便说得通了。
当然,御营骑军用处广大,曲端能有这般反差进步,总归算是好事,而且,此人还隐约替赵官家承担了王彦、王德等两位资历大将的不满,倒也算是一举两得。
或者说,若非是额外承担了不满,怕是只凭一个大纛也换不到刘錡一个郡王。
而就在此时,胡寅忽然也意识到了一点什么,赶紧又问:“官家,不知官家今日唤臣过来,先,再说此事,是否别有什么想法?莫非是担心臣和王庶一般,对曲端恨之入骨,所以专门解释?”
“非也。”赵玖侧身而立,平静看向对方。“曲端之事不过随口一提,朕真正想告知明仲的,还是朕参与争功这件事……”
胡寅一声不吭,盯住官家不语。
“人非圣贤,居功自傲,宛如刀甲久置,自然钝锈一般寻常……明仲。”赵玖认真以对。“朕要你来,是想你出面组织人,指着朕好名贪进的性子,写一个赵宋官家中兴之后,不过三十年便丰亨豫大起来,结果如唐明皇一般,国家崩溃,四野坍塌的故事……十八王都写了,将来吕好问、胡寅、张浚误国的故事朕也准备写下去……但朕可以轻松来写功臣自误的故事,朕自误的故事谁又来写呢?想了又想,不光是你正好在这边,关键是,敢来写朕故事的人本就没几个……所以将来朕的故事,还是要多多拜托与你的。”
“臣明白了,臣虽不善文笔,但也愿意尽量一试。”胡寅难得失笑,绽容于外,却又旋即严肃起来。“不过官家,此事且不提,之前官家信誓旦旦说什么‘该得到消息动起来了’,以及之前让秦王对燕京压而不下,到底是不是在指望高丽与东蒙古联手掏女真退路?东蒙古应该是按照官家意思在等高丽人,可高丽人到底什么时候动?他们真敢动?”
“呃……”赵玖有些恍惚,但终究还是咬起牙来。“朕以为,按着高丽国情,必然会出兵,不过是几日早晚而已。胡卿要晓得,便是不算上咱们,高丽国中的平壤两班也是一直力主与金国开战的,而开京两班的首脑金富轼虽然不主战,却是个懂形势、有脑子的,所以获鹿战后,他们断然没有不敢出兵、不愿出兵的道理……怕是内中平壤两班与开京两班要做过一场,所以才耽误了一点时日……且等一等。”
胡寅没有争辩……因为这个问题,他心知肚明,自家确实没有赵官家来的专业。
闲话少讲,只说高丽。
其实,赵玖的判断还真就没有任何问题。
不管是另一个时空,还是眼下,高丽对金国的外交姿态就一直很分裂,主流的事大主义不提,对女真开战的激烈态度也一直存在,而且持这种态度的势力在高丽国中非常强大。
原因很简单。
首先,双方本是邻居,多有交往,知根知底,甚至较早之前,也就说女真人尚未崛起的时候,高丽人还帮着日本人击败和处置了从北面流窜到九州岛的女真海盗,并以此为契机,大大提升了日本与高丽的外交关系。
所以,无论是文化角度,还是军事角度,高丽人对女真人都有一种心理上的优越感。
这就使得他们在女真崛起过程中被击败,然后向女真称臣后,产生了类似于大宋靖康耻一般的羞耻心理。
士大夫、军官,包括民间都有开战的欲望和情绪。
其次,就是女真崛起后,为了后方平稳,很早就与高丽之间进行过一场局部战争,夺取了鸭绿江东侧、高丽西北的部分领土,以确立优势。
而所谓部分领土,对后来鲸吞万里的女真人而言,当然显得可笑,但对于高丽来说,尤其是西北面的西京平壤两班士大夫地主阶层而言,却无疑是割肉一样的血仇……想想就知道了,对于占尽了国家北半部财富的平壤两班而言,少了三分之一领土,那就相当于割了自家三分之一的财产一般,怎么可能不恨?
实际上,另一个时空中,因为这些事情,再加上内斗传统,主战的平壤两班干脆拿‘伐金’为借口,直接跟开京两班闹出了分裂和叛乱。
而回到眼前,这种情绪一来是被金国展示出的强大武力给震慑住了,二来,所谓财富利益上的缺失也因为建炎年间的宋金转口贸易得到了补充,所以高丽才一直维持中立到了眼下。
唯独现在话又得说回来,不管是怎么一回事了,当获鹿大战的结果传达到高丽后,再加上战前赵官家的严厉外交态度,内中本就存在一个强大主战派,且当政者本就是‘事大主义’发明人的高丽也都没有理由再中立了。
那么高丽人为什么反应那么慢呢?
别的不说,首先一个,就是海上归途被拦住了。
时间转回到本月初,获鹿是二月三日决胜,二月五日御营骑军与田师中部便联手追索到河间周边,初十日之前,岳飞部便进取保塞(保定),那个时候拿到赵官家那一大摞‘旨意’,所谓高丽在沧州布置的‘商团’便已经没有任何疑虑了。
但是,宋国的御营海军与金国的海军一直在海上交战,渤海湾内,根本没人敢擅自出航!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五日前,闻得赵官家督军东进,宋军很可能从陆上涌来,金国海军负都统李齐仓促弃沧州海军北走,宋国御营海军也将战场北进到了清州一带(今天津南部),海上通路才终于恢复。
故此,再加上路上风向不对,高丽人一直到赵官家写编排人家韩世忠这天上午才抵达了开京。
不过,他们刚一回到开京,就立即便被亲自布置这件事情的高丽执政金富轼给召见了。
“辛苦了,且下去休息吧!”
出乎意料,面对着这么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看完那些旨意布告的金富轼居然没有任何追问验证的意思,只是微微一点头,就让这些人早早休息,而且表情从容,神态不变,似乎早就料到有类似结果一般。
而‘商团’成员下去以后,金富轼也没有什么忽然失态的意思……这位金国枢相只是坐在原处闭目片刻,便陡然起身,呼唤仆从,继而即刻动身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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