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好问却是无奈,只能正色相对:“官家以为是怎么一回事呢?”
“朕自然是以为完颜兀术另有所图了……”赵玖在座中平静言道。“不瞒吕相公,朕今日唤你来坐,不只是让你陪朕接见韩肖胄的,朕其实是想告诉你,朕一直怀疑,金国此番举止,是想用宣和太后乱朕心绪,并迎合大宋上下人心,以遮掩什么!明日韩肖胄便要动身,这才与你来说。”
吕好问微微叹气,却又反问:“敢问官家,那又如何呢?”
赵玖也是一声叹气……诚如吕好问所言,那又如何呢?
其实,赵玖原本已经放松了下来,但完颜兀术的刻意麻痹反而让他窥到了一丝东西,可是窥见归窥见,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而这,就是没有军事主动权的危害了,明明已经有了怀疑,却无法证明什么,只能被动等待情势显现。这些天,他想了很久,却发现自己连提前调度兵马支应都做不到,因为所有兵马都各司其职,一旦闪开便是主动露出一个大口子,而韩世忠在蔡州,已经是最佳的支援位置了。
非只如此,理性告诉他,猜度只是猜度,强行要求士民提高警惕,只能导致军民疲敝,等到金人真来的时候,更加不堪,甚至金人可能会不来,这样徒劳让他丧失威望,所以他甚至无法在札子中与军官们敞开了说……只是让他们用心防守,不要因为暑日到来便放松警惕。
“也罢。”想了半日,眼见着冯益冯二官在远处探头探脑,赵玖却是起身抛下此事,与吕好问作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吕相公自去,朕也有事……”
吕好问当即告辞。
然而,就在吕好问转身走了四五步后,赵玖看着亭中桌上一物,心中微动,却又起身喊住了对方:“相公留步。”
吕好问一时诧异回头。
“此物赠给吕相公。”赵玖在小林学士沉默注视之下,将看了半日的《新五代史》折了一页角,这才捧着书走出亭来,给吕好问递了过去。
吕好问不明所以,但还是躬身谢过,然后双手捧书,在蓝珪的陪同下离开了后宫。
而等这位当朝首相与内侍省大押班一起转过一处弯来,却又见到冯益引一人立于道旁对他们匆忙行礼问好……吕好问只觉得后者眼熟,便微微一颔首就走了过去,等到又转过一处弯来,方才想起,那是翰林医官使潘永寿,也是潘贵妃亲父。
这件事,让吕相公心中微微起了一些波澜。
且不提吕好问如何回去读书,只说宫中这里,一日燥热,当日晚间赵玖例行休息到了潘贵妃处……自从回来以后,他倒是十之八九都宿在此处,今日也不例外。
但这一日,睡到夜间三更时分,却忽然有蓝珪与杨沂中一起隔门相呼。
赵玖陡然惊醒,直接披着衣服出来,却居然半点惊慌之态都无:“可是金人终于动了?”
“不是。”居然是蓝珪而非杨沂中俯身相对,递上札子。“大家,枢密院急转襄阳留守相公刘汲、荆湖北路制置使马伸、江南西路制置使刘洪道联名急件,洞庭湖钟相反了!”
赵玖一时懵住,根本不去接札子。
足足数个呼吸后,这位赵宋官家方才蹙眉相对:“前年不反,去年不反,今年为何反?”
杨沂中和蓝珪面面相觑,当然毫无言语,这事轮不到他们开口。
“前年官家亲身在南阳,相距区区数百里,钟相不敢反;去年官家大胜,又加封他许多虚名官职安抚,他乐的自在,却是已经不愿意反;而按照几位札子上所言,今年湖北春涝严重,刚刚发了水,眼见着秋收不成,偏偏去年又加了田赋,百姓一时沸腾,他周围心腹之人只觉得这是最后机会,而若钟相还想做他的大圣爷爷,便只能反,官家不必疑虑……”崇文院内,匆匆点燃的灯火之下,刚刚入宫的枢相汪伯彦率先开口,倒似乎并以为意。
“不错。”另一位相公许景衡也颇显从容不迫。“要臣来说,洞庭湖这个地方,早在靖康中便已经结社自保,不听官府提调,算是迟早要反,而去年加了赋,今年遭了灾,却是必然要反,根本不是钟相一人愿不愿、敢不敢的事情……钟相不来反,自有他人反,而且必然是在洞庭湖起来仗着那个什么社来反!”
灯火之下,赵玖望着侃侃而谈的许景衡,复又将目光转向稍显疲惫和忧虑的吕好问身上,却是彻底醒悟。
“官家,要臣来说,此时他反,反而正好,趁此时机,发兵剜去这块病灶!”出身湖北的陈规也言之凿凿,难得慷慨激昂。“韩世忠就在淮西,直接让他南下平叛,并可稍从梁山泊调用几位妥当的水上将领,足可抹平此事。”
“不错,若金人来攻时,他钟相起兵,尚可重视,但今日局面,却不过是癣疥之疾罢了!”许景衡今日情绪明显不赖。
赵玖缓缓颔首,几乎是一字一顿:“几位相公今日言语,堪称真知灼见,让朕如遭棒喝,真有名相风采……不错,天下事到了一定份上,根本不是谁愿意做,谁不愿意做的,有些事情,本是必然之事,正该迎头赶上!”
见到官家如此配合,许景衡难得满意捻须:“如此,不如正式遣韩世忠南下平叛。”
“可以!”赵玖昂然起身。“不过事关军事,且情形紧急,就不必再拘于形势了……咱们兵分两路,一面从都省、枢密院发明旨,要刘汲、马伸、刘洪道三人组织义军,防御州府,尽量围困钟相,一面由朕直接发中旨让御前班直快马带往韩世忠处,让他即刻动身,务必做到难知如阴,势如雷霆!”
许景衡一时犹豫,满脸疲态的吕好问却干脆俯首称是:“臣以为可以。”
不待其余几位相公应声,赵玖点了点头,便干脆转身离开。
就这样,当夜,无数旨意、金牌随无数快马奔驰四处,城门一夜不合,倒是惊得全城上下一时震动。
翌日,得知是南方洞庭湖造反,上下方才稍安。
而这一日,迎奉使韩肖胄也随金人使者高景山一起北返。
两日后,韩世忠大军果然刚一收到中旨便转向南阳,有趣的是其余各处御营兵马也有动静,但也就是此时,太行山那边忽然拼了命一般倾尽全力送来情报,河北各地猛安谋克,开始大面积动员集结!
消息传来,京中高层一时惊惶,甚至于走漏消息,引得东京城内连日动荡,唯独赵玖纹丝不动,宛如寻常作态。
而又过了五六日,就在恢复了军管的东京刚刚喘了一口气的时候,不同方向的三个消息几乎是同日依次到来:
其一,就在河北地区的猛安谋克开始动员的同时,完颜娄室时隔两月再度出兵,抢在三月结束之前,起西路军大兵不下六万,渡河出延安府,鄜州、丹州全线告急……而考虑到消息的延迟性,此时说不定两个州已经没了一个,乃至于全都没了。
其二,河北地区的猛安谋克们,也就是金国东路军的核心部队们,动员集合方向,居然是两处,一半往大名府而来,一半往太原而去,与此同时,西路军剩余兵马也全线动员,却明显是向陕北延安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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