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站起身来,微笑摇了摇头,说道:“不许哭。”
于是范若若没有器,坚强地咬了咬下嘴唇,勉强笑着说道:“哥哥。许久不见了。”
是许久不见了,自从范闲再赴东夷,他们兄妹二人便没有再见过面。范闲回京后只看见那一场初秋的雨,范若若其时已经被软禁深宫,做为牵制他地人质。
范闲走上前去,轻轻地揽着妹妹有些瘦削的肩膀,抱了抱,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今后自己乖一些。多孝敬父亲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范闲总觉得时光在倒转,眼前这个冰雪般的女子。似乎还是很多年前澹州港里连话都说不清楚地黄毛小丫头。
范若若嗯了一声,然后退了出去,她知道为什么陛下今天会放自己入宫,一定是兄长与陛下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而她此生最是信服兄长地教诲与安排,根本生不出任何质疑之心,她只是平静而沉默地接受这一切。
小楼里重复安静,然而并未安静太久,姚太监面色有些尴尬地禀道:“三殿下来了,就在楼外,奴才拦不住他。”
皇帝和范闲同时一怔,似乎没有想到三皇子居然在这个时刻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更没有想到漱芳宫居然会没有拦住这个少年。
三皇子走入楼中,对着皇帝行了一礼,又对范闲行了一礼,闷着声音说道:“见过父皇,见过先生……”
很妙的是,三皇子说完这句后转身就走,竟是毫不在意任何礼数规矩,空留下陷入沉默的皇帝与范闲二人。这二人自然将老三先前的表情瞧的清清楚楚,都看见了老三这孩子地眼圈已经红了,想来在楼外已经先哭过一场。
皇帝看着空无一人的地面,沉默片刻后,忽然表情十分复杂地笑了起来,有一丝淡淡的失落,更有一丝怎样也无法掩饰地欣赏。今日李承平来此小楼,自然是为了送行,自然是替范闲送行,这种情份,这种胆魄,很是符合皇帝的性情。
“不错吧?”范闲问道。
“你教的不错,这也是朕向来最欣赏你的一点,也未曾见过你待他们如何好,但不论是朝中的大臣,还是你的部属,甚至是朕地几个儿子,似乎都愿意站到你地那一边。”皇帝说道。
范闲沉默片刻后应道:“那大概是我从来都很平等对待他们的缘故。”
姚太监第三次走入小楼,平静说道:“宫外有人送来了小范大人需要地书稿和……一把剑。”
剑是大魏天子剑,安静地放在了范闲面前的桌上,书稿是今日监察院旧部书写而成的贺派罪状,以供陛下日后宣旨所用。
姚太监站在皇帝的身前,安静的陈述了一番今日宫外的动静,内廷在京都里的眼线自然不少,而今天京都里的风波所引出的骚乱,根本不需要特意打听,便能知晓。
都察院的御史们此时正跪在宫外的雪地里,哭嚎不止,要求陛下严惩范闲这个十恶不赦的凶徒。范闲不是杀人狂魔,今天京都里消亡的生命都是贺派的中坚力量,至于那些只识迂腐的御史大夫,却还活的好好的。
除了这些御史大夫之外,京都里各部各寺的文官也开始暗底下沟通,准备向宫里施加压力,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朝堂系统被今天发生的屠杀震住了心魄,感到了无穷无尽的恐惧,所以他们必须站出来。
范闲从门下中书进入了皇宫,众多朝廷大臣们便在皇城之外等着,他们要等着皇帝陛下的旨意,然而一日已过。时已入夜,皇宫里依然一片安静,大臣们开始愤怒和害怕起来,难道范闲做了如此多令人发指地血腥事,陛下还想着父子之义,而不加惩处?
正因为皇宫的平静与大臣们的担心,所以御史大夫们才会再次在皇城之外叩首。
风雨欲来。压力极大,山欲倾覆,湖欲生涛。
姚太监的禀报没有让小楼里的气氛产生丝毫变化,无论是皇帝还是范闲,都不会将朝臣的压力放在眼中。更何况今夜之后。这一对父子总有一位会对这个天下做出某种交待。
皇帝笑了笑,端起一杯酒缓缓饮了,说了一个两个一直没有触及的话题:“你若死了,留下地话还能管住手底下的那批疯子吗?若不能,朕为何要答允放他们一条活路?”
“因为您必须赌我的话能管住他们。不然天下乱起来,总不是您想看到的场面。”
皇帝的手指轻轻转动着酒杯,双眼微眯说道:“那你难道不担心。朕若杀了你,却不做那些应允你地事情?”
范闲微微低头,沉默片刻后平静说道:“天子一言,驷马难追。”
“驷马……不是一匹马。”皇帝笑了笑,说道:“是四匹马。这个古怪地词儿当年你母亲说过,所以我记得。只是没想到。你也知道。”
皇帝接着叹息道:“今日之天下,若朕面对的不是你。而是你母亲……朕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给她公平一战的资格。”
范闲讽刺道:“当年您确实没有给她任何公平可言。”
皇帝摇了摇头,冷漠说道:“不给她这种资格,是因为朕知道,她绝对不会用这天下来威胁朕,因为以天下为筹码,便是将这天下万民投诸赌场之上,而她舍不得……朕却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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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舍得拿天下万民的生死来威胁您。”范闲平静应道:“这本来就是先前说过的差别。”
皇帝又摇了摇头,说道:“所以朕还是不明白,你既然爱这个国度,惜天下万民,又怎能以此来要胁朕。”
“因为我首先得从身边地人先爱起,另外就是,我本来就是个无耻且怕死的人,真若逼到了绝路上,当然,这绝路不仅仅是指我……我不介意拖着整个天下以及陛下您的雄心壮志给我陪葬。”范闲低头说道:“其实我一直在等一个人,只是那个人总是不回来,所以没有办法,我只好自己来拼命了。”
拼命这两个字说地何等样凄楚无奈,然而皇帝陛下的眼眸却渐渐亮了起来,因为他清楚范闲等的是谁。在皇帝看来,如今的天下,也只有那个人能够威胁到自己的生命与统治,从很多年前太平别院的血案之后,他就一直隐隐警惧着那个人地存在,甚至不惜将神庙最后派出来地那位使者送到了范府旁边的巷子中。
然而即便这样,五竹依然没有死。
“他不会回来了。”皇帝眼眸里地亮光渐渐敛去,缓声说道:“三年了,他要找到自己是谁,就只能去神庙,而他若真的回了庙里,又怎么可能再出来?”
范闲点了点头,有些悲伤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若五竹叔依然在这片大陆上留连着,自己在皇帝陛下的面前,又何至于如此被动,甚至要做出玉石俱焚般的威胁。
“您当年究竟是怎样让神庙站在您的背后的呢?”范闲皱着眉头看着皇帝,这是他心里的几大疑问之一。
“朕未曾去过神庙,但和你母亲在一起呆久了,自然也知道,神庙其实只是一个已经渐渐衰败荒凉的地方。神庙向来不理世事,这是真的。”皇帝的唇角泛起一丝讥诮的笑容,“然而庙里却一直悄悄地影响着这片大陆,可惜朕是世间人,它们不能对朕如何,但你母亲和老五却是庙里人……就这一点区别便足够了,朕自然知道如何运用这一点。”范闲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他不得不佩服皇帝老子心志之强大,世间万众一向膜拜的神庙,在陛下看来,原来终究不过是把利些地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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