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看了大臣们一眼,对着皇帝恭敬说道:“父皇,范闲年轻,身子骨不比几位老大臣,看他惶恐模样,还是站着吧。”
这话说的极中正平和,不论是几位老大臣还是范闲,都心生谢意。
此时大皇子又多了句嘴,说道:“狠得当年父皇让我们兄弟几个听诸位大人商议国是,必须得站着,是因为儿臣等日后要辅佐太子殿下治国平天下,既是听课,那学生便得有学生的模样……”他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却已经明白了,你范闲年纪轻轻,初涉官场,有何政绩,何德何能让我们几个皇子来把你当老师一样看待。
几位老大臣也捋须摇头??这座位看似寻常,但里面隐着的含义却非同小可,他们敢保证,今次御书房中,范闲如果真地有了座位,不出三刻,这消息便会传遍京都上下。
范闲正准备顺水推舟,辞谢陛下,不料却看着皇帝投来的那道淡然眼光,心头微凛,竟是将话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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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看了众臣子一眼,又看了看自己那个虽然直爽,但性情却显急燥了些的大儿子,说道:“范闲他自然是当不起这个座位……不过今日他却必须得坐,不为酬其劳,只为赏其功。”
众人不解何意,但圣上既然开口,御书房内自然一片安静。皇帝望着自己地几个儿子柔声说道:“你们若是也能把庄墨韩家的一车书拉回来,朕也让你们坐!”
众人默然,心知肚明这车马代表着什么,虽然还是觉得这位皇帝陛下在文道虚名上有些偏执,却也不好如何反驳。
皇帝知道众人在想什么,冷冷说道:“不要以为这只是读书人的事儿,什么是读书人,你们这些臣子都是读书人。文治武功,这武功之道朕不缺,缺的便是文治上的东西……一统天下疆土容易,一统天下人心却是难中之难,不从这上面下功夫,单靠刀利马快是不成的。”
大皇子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但父亲没有说完,自然不敢多嘴。
听着皇帝继续悠悠说道:“马上可夺天下,却不可马上治天下。文学之道看似虚无缥缈。但却涉及天下士子之心,想当年朕三次北伐,生生将那魏氏打成一团乱泥,谁能想到战家竟能趁乱而起。不过数年的功夫,便拢聚了一大批人才,这才有了如今地北齐朝廷,阻了咱们地马蹄北上……他们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他们在天下士子心目当中的正统地位!天下正朔?这还不是读书人整出来地事情……舒芜,颜行书!你们是庆国大臣,但当年却是在北魏参加的科举,这是为何?”
舒大学士与颜尚书赶紧站起身来,惶恐不安。
皇帝摇摇手说道:“天下士子皆如此,如今还有这等陋风,朕不怪尔等。尔等也莫要自疑。朕只是想告诉你们,天下正朔、士子归心会带来许多好处,各郡路多得良材贤吏。便在言论上也会占些便宜。”他望向大儿子冷冷说道:“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如果出兵之时,能少些抵抗,能让你治下将弈少死几个,难道你不愿意?”
大皇子默然无语。
皇帝又冷冷说道:“一马车的旧书。能为朕多招揽些周游于天下的士子,能为朕惜存无数将士的性命,朕赏范闲这个座。又有何不可?”
众人总觉得有些古怪,似乎陛下是在刻意向天下示宠,而且为什么范尚书没有出来代子辞座?不过整个庆国便是生于战火之中,国民们对于一统天下有压倒一切的狂热与使命感,陛下既然将范闲此次出使带回来的书,与一统天下的大势联系在一起,谁还敢多说什么,纷纷起身连道圣上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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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与天下能有什么直接的关系?范闲谢过陛下赐座,满脸平静。不骄不燥稳坐如山,心里却在苦笑着,不明白这位皇帝老子为什么非要将自己搁在火笼上面蒸烤。
红色的绒布拉开,露出里面那张阔大地地图上,地图已经重新改制过了,庆国黄|色的疆土正在不停地向着东北方延伸,而她的身下身后除了那些荒原胡地之外,已经尽归己身。庆国疆土延伸地势头十分迅猛,东北方的北齐虽然看上去依然是个庞然大物,但在庆国这头野兽的面前,却显得有些臃肿不堪。北齐虽然也是新兴之国,但却不止继承了当年大魏的大片疆土,同时也继承了大魏已然露出腐配味的官僚机构与风气。
范闲看着那张地图,听着不停传入耳中地讨论之声,身处庆国的权力中心,才第一次感受到庆国强悍的行事风格与狂野地企图心,不免在心头叹了一声,北方那朝廷毕竟犹有实力,再看海棠与那位皇帝陛下的念头,这天下战乱一起,这天下黎民不免又要遭秧,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复过来。
他虽不是悲天悯人的和平主义者,但对于战争这种事情,实在是兴趣乏乏。
皇帝此时正在与几位大臣商议国务要事,间或听到几句大江堤防之事,又议及年入还有那些小诸侯国的岁贡问题,这些事情范闲一概不知,自然也不会插嘴,就算他心中有想法,此时坐在“老虎凳”上,也不会多发一言。
众人有意无意间,就将他遗忘了在御书房的一角,所以他才有闲暇心思,看着那张明显经过改良后的地图,不停地发呆,做着墨氏门徒的叹息。
忽然间,一个词蹦入了他的耳朵里??内库!他眉头微皱,心头渐生警惕,皇帝将自己留了下来,果然不是给个凳子,赏个脸面这般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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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卿家都知道,内库虽然名为内库,但却牵连着诸多要害。”皇帝恨声说道:“这些年内库搞的何其难堪,新历三年地时候,疏浚南方河道,又遇北方降寒,朕下内库向国库调银,哪里知道……广惠库竟然连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广惠库是内库十库中专司贮存钱钞的库司,金银却应该是放在承运库中,皇帝生的这个气似乎是生错了对象。但不论怎么说,承运库与广惠库都是长公主与户部方面共同协理。虽然这十年里,户部根本不敢说半句话,户部尚书范建还是赶紧站起身来请罪。
皇帝挥挥手,根本不正眼看他。继续说道:“新政无疾而终,但朕决意在内库上做做文章,不求回复十几年前的盛况,但至少每年也要给朝廷挣些银子回来。”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高,语气也并不如何激烈,但内里蕴含着地威势,却让诸人不敢言语:“皇妹回了信阳,总归要个拢头的大臣来做这件事情,你们有什么好人选,报与朕听听。”
御书房内这几位大臣与皇子都知道。这不过是个过场,京都里早就知道,陛下属意的人选正是此时安静坐在后方的范闲。而陛下先前“借车发挥”,大力扶范闲上位,不外乎也是先给臣子们表个态,不要在呆会儿地内库主事人选上唱反调。
但众人也知道其实内库的情形远没有皇帝所说的那般糟糕,每年由江南各坊输往北方的货物。少说也要为朝廷挣几百万两银子,如果不是内库那些非常隐秘的生意支撑着,庆国也没有足够的财力四处拓边开土。一时间对于范家生出了隐隐嫉妒之心。
不过既然陛下显得如此不满,想来日后不论谁接手内库,只怕每年都要头痛上缴的银钱数目。
想到此节,众臣才将嫉恨的心思淡了些许,但纵是如此,也没有人愿意在此时提议范闲??这是脸面问题,也是经济问题,内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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