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地坐上炕沿,眼神深邃地看着窗外,也不管李秀兰是否能听到,自言自语地说道着。
“再怎么气,也不要糟蹋自己的身子。气大了,吃亏的还不是自己。事情都到了这步田地,江水和亦安也就没这个可能了。孩子这两天心里也不好受啊,天天哭着个泪人似的。咱家江水啊从来都是一个孝顺感恩的好孩子,这父母的话就是天啊,咋能听不进去呢?孩子今个也跟我说过了,她都听你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你看看你把孩子都逼成啥样了!”
李秀兰猛然翻了个身,憔悴不堪的脸上充满着担心,凄呼道:“江水!江水她没事吧!”
妻子终于肯与自己正面说话了,想起那个疼惜孝顺父母的乖巧女儿,程家安叹息道:“怎么会没事呢,心伤下了,不是病也是病啊!”
李秀兰眼泪瞬间顺着鼻沿款款流了下来,拳头不停地敲打着炕面,愀怆悲哀的声音传来:“我的江水啊,这命咋就这么苦咧!”
程家安轻轻拍拍妻子的肩膀,温言地安慰着:“放心吧,孩子都知道,你这也是心疼她,不愿意她将来受苦受罪,她都知道的……”
李秀兰满脸泪水,凄凄地看着程家安,痛苦地哽咽道:“他爸,我就是忍不下这口气啊,你说这么多年了,我们图过他什么,再难再苦的日子,我们都把亦安当自己的孩子养,比亲生的都亲,可换回来的是啥?是孽、是罪、是羞啊!”
程家安黯然地点点头:“我明白,我心里也堵着一口气呢。千想万想没想到何伟国是这样一种人,算是我们瞎了眼了。可是……可是亦安和婉玲是无辜的啊,这又该咋办啊?”
李秀兰抽泣了两下,狠狠地擦掉眼泪,两眼灼灼地盯着丈夫,斩钉截铁地说道:“还能怎么办,难道让何伟国再找上门来?他不知羞耻,我还要尊严呢。我思前想后好了,就当十多年的过往是一场梦吧。命里不是你的终归走不到一起去,该断得早点断吧。他们来了,就由我来说吧!”
程家安愁苦着脸,纠结地点点头:“你好好说,可别再让更多的人伤心了。”
李秀兰泪水再次滑落下来:“我也想啊,但可能吗?哎……也苦了咱的江水啊!我这做妈的没把自己的孩子保护好啊!”
程家安轻轻地替妻子理了理额前的头发,苦涩地说道:“这段时间,对江水好点吧,这孩子也不容易,小小年纪就为这家放弃了很多。”
李秀兰揪心地点头道:“我的孩子,我疼着呢,他爸!我们这是生了个好孩子啊!”
类似程江水这般的女孩,岂是一个“好”字就能简单评价得了的!
她算得上是上天赐给这对贫寒夫妻最大的福报了。
小小的年纪就乖巧地承担起作为长女的责任,默默地竭尽所能,用脆弱的身板力所能及地帮着父母操持家务,细心地照顾着弟弟们,不争不抢,不怨不贪。甚至为了弟弟们的未来,甘愿放弃自己锦绣的前程,然后默默地躲在黑暗的小屋内舔舐自己的伤口……
这样的孩子是一个家庭的大幸,也是她自己的大悲。
如今,她需要再次躲起来,躲到家人看不到的地方,掀开血淋淋的伤口,用苦涩的唇舌搅拌着泪水,再次去舔舐,直到它止血结疤。
幽幽夜灯下,程江水痴痴地发着呆,慢慢地铺开薄薄的信纸,拿起重如山岳的钢笔。当眼角再次慢慢地溢出泪花时,她似乎想通了些什么,咬着银牙果决地写给了何亦安一封信……
至于她想通了什么,就不为人知了,难道是想通了命运么?
可这是一封怎样的书信啊,带着痛苦、带着血泪、也带着决绝,就这样飞到了何亦安的手里。
兰州,兰大。
毓秀湖旁,烈日悬空,大地如火。时不时燥热的暖风拂面而过,带着一串串的火辣。可如斯的酷热却怎么都暖不起何亦安心头的那一片冷。
那是一种千尺海底的孤冷;
那是一块万年寒冰的刺骨。
“亦安哥,我想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或许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是的,我曾经期望憧憬的未来就像是一件璀璨的琉璃,却被现实的重锤敲击的化为乌有了。我现在才能理解爸爸所说的,什么是两个世界,什么是两条平行的人生道路。当妈妈痛不欲生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过去我们想象的种子美好,其实都建立在了自私自利的基础之上。我不能容忍自己的这种自私伤害到最亲最近的家人。”
独自在小池塘边,眼前的笔墨一字一刀,一字一血。何亦安颤抖的手几乎捏不住信纸,眼泪也扑簌簌地流下。
一阵风儿吹过,信纸随风飘摇,堕入湖面,随波而去。
“亦安哥,你依旧是我敬重尊崇的哥哥,未来是你的,而你的未来不该有我!”
这一封带着程江水心间血泪的书信,瞬间碾碎了何亦安所有希望。就像在寒冷的深夜,一颗心掉进了无数个深深的漩涡,不停地旋转着,却没有方向。
他的心呼喊着,想要去抓住什么,可身边却连一根稻草也没有。绝望中的悲愤,让他情不自禁地仰头怒吼,宣泄着满腔的压抑。
“啊………”
青春的告别,不是你跨越了成年的年月,而是你承受过了作为成人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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