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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第2页)

那个胖女人奥康纳太太说:啊,啊,我们穿的难道不是最时髦的衣服吗?那个瘦女人巴里小姐问:你周末去抢银行啦?那帮电报童坐在靠墙的长凳上,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奉命坐到长凳的最末端,等着轮到我去送电报。有些电报童穿着制服,他们是通过考试的正式工。只要他们愿意,可以永远在邮局待下去,参加邮递员的考试,再参加办事员的考试。成了办事员,他们就可以在室内工作,在楼下的柜台里卖卖邮票和汇款单了。邮局会给正式工发大雨披,天气不好时用。每年他们还有两周的休假。人人都说这是个好工作,稳定、体面、有保障。一旦有了这样的工作,你这辈子就不愁了,你用不着发愁。

送电报的临时工一过十六岁,就不允许再干了。他们没有制服,没有休假,报酬很低。而且一旦你病了,一天没来,就得被解雇,根本没商量。也没有雨披,自己备吧,要不就想法躲着点。

奥康纳太太把我叫到办公桌前,给了我一根黑皮绳和一个邮袋。她说自行车太少,所以我只能走路送第一批电报。我得先送最远的,回来再送其他的。她在邮局干的时间够长了,清楚送六封电报需要多久,就算是走路送也要不了一天的时间。我不能去酒吧、赌马场,甚至回家喝口水也不行。要是违反了规定,是会被发现的。我也不能去教堂祷告,要是我非祷告不可,就在走路或骑车的时候祷告吧。别在乎下雨,继续送你的电报,别像个小女孩子似的。

有一封电报的地址是亚瑟码头的克劳海西太太家,这一定是帕迪的母亲。

是你吗?弗兰基。迈考特,她说,上帝呀,没想到你长这么大了。进来,请进吧。

她穿着一件鲜艳的长外衣,上面绣满花,脚上是一双锃亮的新鞋子。两个孩子正在地板上玩玩具火车。餐桌上摆放着茶壶、茶杯和托盘,还有牛奶、面包、黄油和果酱。窗户那边有两张床,以前那里可什么也没有。墙角的那张大床是空的,她一定明白我在想什么,就说:他走了,不过不是死了,他和帕迪一起去了英国。喝杯茶,吃块面包吧,你需要这些。上帝保佑我们,你看上去像从大饥荒年代过来的。把面包和果酱吃了吧,补补身体。帕迪老是说起你,我那卧病在床的可怜丈夫丹尼斯,自打你妈妈那天来,唱了那首凯里舞会的歌曲后

,他就再也无法忘怀了。他现在在英国的一家食堂做三明治,每周给我寄几个先令。你一定很奇怪英国人怎么想的,要一个有肺炎的人,还给他一个做三明治的工作。帕迪也在英国,在克里特伍德的一家酒吧有份不错的工作。要不是帕迪爬墙拿来那个舌头,丹尼斯这会儿还待在家里呢。

舌头?

那次丹尼斯很想吃个和卷心菜土豆一起炖的好羊头,所以我用家里最后几个先令去巴里肉店买了一个。我炖羊头时,他好像等不及似的,躺在床上一直叫嚷着。我把羊头盛进盘子,端给他,他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连骨髓都吸得干干净净。吃完了,他问:玛丽,舌头在哪里?

什么舌头?我说。

这只羊的舌头啊,每只羊生下来都有舌头,用来“咩咩咩”地叫。可这个羊头却偏偏没有舌头,快去找屠夫巴里,找他要舌头。

我又去了一趟屠夫巴里那儿,可他说:这只该死的羊来的时候,叫喊得太厉害,我们只好割掉它的舌头,喂狗吃了。那条狗吃了,从此就像羊一样“咩咩”地叫了。要是它再不改,我就割掉它的舌头扔给猫吃。

我回家告诉丹尼斯,他就在床上发起狂来:我要那个舌头,全部的营养都在舌头里呢。你知道后来怎么了?我的帕迪———你的朋友,天黑后去了屠夫巴里那儿,爬上墙,割下来挂在墙上的一个羊头的舌头,带回来给他卧病在床的老爸。我把那个舌头炖熟,搁了好多盐。而丹尼斯呢,他吃完舌头,刚躺回床上,就把毯子一扔,站起来向全世界宣布,什么肺炎不肺炎的,他不打算在床上等死了,要是终有一死,还不如死在德国人的炸弹下,去为家人挣它几英镑,而不是躺在这张床上瞎叫唤。

她给我看了一封帕迪的来信,他在他叔叔安东尼的酒吧工作,一天干十二个小时,每周能挣二十五先令,天天有汤和三明治。他很喜欢德国人空袭,这样他可以趁酒吧关门的时候睡上一觉。夜里他就睡在楼上过道的地板上。他每个月给母亲寄两英镑,剩下的钱都积攒起来,准备把她和家人接到英国,克里特伍德的一间房比亚瑟码头的十间房都舒服。在那里,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找到活儿干。在一个正在打仗的国家,特别是美国佬也在参战的国家,你还找不到活儿干,那就太没天理了———美国佬简直花钱如流水。帕迪正计划去伦敦中部找活儿干,那儿的美国佬给小费非常大方,足够一个爱尔兰六口之家吃上一星期。

克劳海西太太说:我们终于有钱吃穿了,这多亏了上帝和圣母。你一定猜不到帕迪在英国遇见谁了,布兰登。奎格雷,恁们过去经常叫他“问题”的那个,才十四岁就像个大老爷们似的在工作了。他在工作攒钱,好去当骑警,像奈尔森。艾迪那样唱着“我要一直呼唤你哦哦哦哦哦哦”,周游整个加拿大。要不是希特勒,我们都会死掉的,说起来这不是件坏事。你可怜的母亲怎样了,弗兰基?

她好极了,克劳海西太太。

不,她不好。我在“大药房”见过她,她看上去比我那卧病在床的丹尼斯还糟。你一定要当心你那可怜的母亲,你看上去也不妙,弗兰基,两只眼睛红红的,直往外凸。给你点小费,两便士,自己买块糖吃吧。

好的,克劳海西太太。

拿着吧。

周末,奥康纳太太把这辈子的第一笔薪水发给我,有一英镑,这是我第一次挣到的英镑。我跑到楼下,来到奥康纳街。街灯已经点亮,下班的人们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们跟我一样,口袋里也揣着薪水。我真想让他们知道,我跟他们一样,也是个大老爷们啦,我有一英镑呢。我从奥康纳街一旁走过去,又从另一旁走回来,我希望他们注意一下我,但是他们没有。我想向全世界挥舞一下我的英镑,让他们说:看,他来了,工人弗兰基。迈考特,口袋里揣着一英镑呢。

这是星期五的晚上,我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可以吃煎鱼和薯条,去利瑞克电影院看电影。不,不去利瑞克。看在上帝的分上,我不用再跟那帮人坐在一起,一看到印第安人屠杀卡斯特将军、非洲人在丛林中追赶人猿泰山,他们就大喊大叫个没完。我现在可以去萨瓦电影院,花它六便士买张前排的票,那里坐着上等人,他们吃着成盒的巧克力,发笑时用手捂住嘴。看完电影,我还可以到楼上的餐馆喝杯茶,吃上几块面包。

迈克尔正在街对面喊我,他饿了,不想大老远地往拉曼。格里芬家赶,想去修道院长那里弄点面包吃,再住上一夜。我告诉他不用担心什么面包,我们去大广场咖啡馆吃煎鱼和薯条,管他够,还有柠檬水随便喝。然后,我们就去看詹姆斯。卡格尼主演的《胜利之歌》,再买两大块巧克力吃。看完电影,我们再喝茶、吃面包,完了,就像卡格尼那样边唱边跳地走回修道院长的家。迈克尔说在美国生活一定非常棒,那里的人除了唱歌跳舞什么都不干。他都快睡着了,还在说有一天要去那里唱歌跳舞,问我能不能帮他去。等他睡着了,我开始细想我的美国梦。我得把钱都攒起来当路费,而不是随随便便地花在煎鱼、薯条、茶和面包上。我得从我的英镑里省下几个先令,不存钱的话,我就得永远待在利默里克。我现在十四岁,要是每星期攒些钱的话,到了二十岁,我肯定能去美国。

有些电报要送到办公室、商店和工厂,这些地方别指望能拿到小费。它们的办事员接过电报,看都不看你一眼,也不说声谢谢。有些电报是给住在恩尼斯路和北环路的那些体面人,你也别指望能从那里拿到小费。他们都雇着女仆,这些女仆跟办事员一样,既不看你,也不谢你。有些电报要送到牧师和修女的住处,他们也都雇着女仆,尽管他们一再说贫穷是高贵的,要是想等着牧师和修女给小费,那你会等死在他们门口的。有些电报是给好几英里外的城外农民的,他们的院子里到处是泥巴,那些狗恨不得咬掉你的腿。还有些电报是给住豪

宅的有钱人的,他们的房子都配有门房,好几英里的土地被墙围着,看门人招手示意你进去,你得骑自行车走好几英里,路过草坪、花圃、喷泉,才能来到那幢豪宅前。要是天气晴朗,他们就在外面玩槌球———那种新教徒的游戏,要不就是在有说有笑地散步。他们都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或是带有徽章和金扣的运动衣,让你绝对想不到战争还在继续。大门外停放着劳斯莱斯轿车,一名女仆在那里冲你嚷,从仆人的入口进去!你懂不懂规矩啊?

豪宅里的人都带着英国腔,他们也不给电报童小费。

最爱给小费的人是寡妇、新教徒牧师的妻子和一般的穷苦人家。寡妇们知道英国政府什么时候把钱汇过来,她们会站在窗前等。要是她们请你进去喝杯茶,你得多加小心,因为一个临时工“皮包骨鲁比”说,一个三十五岁的老寡妇曾邀请他进去喝茶,然后想脱他的裤子,虽然他也真动心了,但还是跑出去,不得不在下个星期六忏悔。他说他那东西挺起来了,蹬自行车时很不好受。但是,要是你骑得很快,再想着贞女玛利亚的痛苦,那个东西会马上软下来。

新教徒的妻子们从不像“皮包骨鲁比”的老寡妇那样干,除非她们自己也是寡妇。克里斯汀。华莱士是个正式工,准备哪天成为一名邮差,他说新教徒没什么可顾忌的,就算她们是牧师太太,她们反正是要下地狱的,所以,要是她们和电报童胡闹一下,又有什么关系?电报童都喜欢新教徒牧师太太,她们也可能雇有女仆,但总是自己来开门,并说:请等一会儿,给你六便士。我很想同她们攀谈几句,问问她们对将来下地狱是怎么想的,但那可能太冒昧,她们会要回那六便士的。

在英国工作的爱尔兰人都在星期五晚上和星期六白天把钱电汇回来,这是我们挣小费的最佳时机,我们送完一批,紧接着再送一批。

最差的巷子在爱尔兰镇,通向高街或蒙哥瑞街,比罗登巷、奥凯非巷或我住过的任何巷子都要差。这种巷子中间有一条臭水沟,母亲们站在门口倒泔水桶时,大喊着小心脏水。孩子们在这油乎乎的水上玩纸船,或插着小帆的火柴盒。

你一骑进巷子,孩子们就喊开了:电报童来喽,电报童来喽。他们统统向你跑过来,女人们站在门口等着。要是你把电报交给一个小孩子,让他递到母亲手里,他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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