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哭丧脸,
像个日本佬。
牧师家的门打开了,人们伸着手蜂拥过去。我听见他们在说:兄弟,兄弟,这儿,兄弟,啊,看在上帝的分上,兄弟。我家里有五个孩子呢,兄弟。我看见自己的母亲往前挤,我看见她咬紧牙关,抢到一个袋子。趁她没有看见,我推着婴儿车走上另一条街道。
我不想回家,推着婴儿车走向码头路,来到考坎里,利默里克全城的灰土和垃圾都倒在这里焚烧。我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看着孩子们追赶着老鼠。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折腾这些并没在他们家中捣乱的老鼠。要不是阿非饿得大叫,踢腾着圆滚滚的腿,挥舞着空空的奶瓶,我就要永远这么走下去。
妈妈生了火,锅里煮着东西。小马拉奇笑了,说妈妈从凯瑟琳。奥康纳小店买来了腌牛肉和一些土豆。假如他知道自己是一个讨饭婆的儿子,他就没这么高兴了。她在巷子里喊我们回家。我们在桌旁坐下,我连看一眼这个要饭婆妈妈的勇气都没有。她把锅端到桌子上,给每个人舀了些土豆,用叉子把腌牛肉挑了出来。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腌牛肉,而是一大块颤巍巍的肥肉,腌牛肉的影子仅仅是上头那么一点乳头大小的红肉。我们都盯着那点肉,想知道谁会吃到它。妈妈说:这是给阿非的,他小,正长身体,应该吃这块肉。她把肉放到阿非面前的碟子里。他把碟子推开了,又把它拽了回来。他把那块肉搁到嘴边,环顾了一眼厨房,看见我们家的狗拉奇,便把肉扔给它。
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肉没有了。我们吃着搁了很多盐的土豆,我咬着我那块肥肉,全当它是那块乳头大小的红肉。
大老爷们
妈妈警告我们:恁们要管住自己的爪子,别动那个箱子,里面没有恁们感兴趣的东西,也不关恁们的事。
她那个箱子里的东西就是很多纸片:出生和受洗证明、她的爱尔兰护照、爸爸在贝尔法斯特办的英国护照、我们的美国护照,还有一条鲜艳的红色大摆长裙,饰有亮晶晶的金属片和黑色的荷叶边,这是她从美国一路带回来的,她想永远把它保存下去,提醒自己也有过翩
翩起舞的青春。
我并不在乎她箱子里放着什么,可这时我和小马拉奇、比利。坎贝尔组成了一个足球队。我们买不起队服和运动鞋。比利问:别人怎么知道我们是谁呢?我们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
我想起那条红色长裙,一个名字随之而来:利默里克红心。妈妈从不打开那个箱子,所以,要是我从她那条长裙上剪下一块,做成七个红心贴在我们胸前,也不会有什么关系。眼不见心不烦,她总是这么对自己说。
长裙埋在那些纸片下面,我看见我护照上的照片,我还小,我明白他们为什么叫我日本佬了。有一张纸上写着:结婚证———马拉奇。迈考特和安琪拉。西恩于一九三○年三月八日结为神圣夫妻。这怎么可能?我出生在那年的八月十九日,比利。坎贝尔跟我说过,父母必须结婚九个月后,才可能有孩子。可我用了还不到一半的时间,就来到这个世界,这说明我一定是个奇迹,长大后可能会成为一名圣徒,人们要庆祝利默里克的圣弗兰西斯日。
我得请教米奇。莫雷,他仍然是“女孩身体和龌龊事”方面的专家。
比利说,要是我们想成为伟大的足球运动员,就得刻苦练习,于是我们约定在公园里碰头。当我分发红心时,男孩们抱怨起来。我告诉他们,要是他们不喜欢这个,就回家去剪他们母亲的裙子或罩衫。
我们没钱买一个真正的足球,一个男孩拿来一个塞满破布的羊尿泡。我们在草坪上把羊尿泡踢来踢去,踢出一些洞,破布开始往外掉。我们不愿再踢了,这羊尿泡已经面目全非。比利说我们明天要碰头,明天是星期六,要去巴里纳库拉看看,能不能和“新月学院”队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打一场正规比赛,每队七个人。他说就算那红心是块破布,我们也得把它别上。
小马拉奇回家喝茶了,可我不能回去,我得见米奇。莫雷,搞清我为什么用了一半的时间就出生了。米奇跟他父亲皮特一起从家里出来,今天是米奇的十六岁生日,他父亲要带他去鲍雷斯酒吧喝人生第一杯酒。诺拉。莫雷在屋里冲着皮特大喊大叫,说要是他们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她已经烤好面包了,再也不进疯人院了,要是他把孩子灌醉带回家,她就去苏格兰,从世界上消失。
皮特对米奇说:别理她,库克罗普斯,爱尔兰的母亲总是敌视人生第一杯酒。我父亲带我去喝人生第一杯酒时,我母亲差点用煎锅打死他。
米奇问皮特我能不能跟他们一道去,喝上一瓶柠檬水。
皮特在酒吧里逢人就说,米奇来喝他人生第一杯酒了,结果大家都想请米奇喝一杯。皮特说:啊,不行,要是他喝得太多,喝伤了就不妙了,所以谢绝了所有的好意。
啤酒拿来了,我们靠墙坐着,莫雷父子喝他们的啤酒,我喝自己的柠檬水。人们祝愿米奇一生好运,说自打他几年前从排水口上摔下来,就再也没有犯过病,这不是天赐的礼物吗?那个可怜的小家伙卡西莫多多么不幸啊,那么辛苦地练了好多年英国话,就为了去BBC,结果却被肺病带走了。其实,BBC根本就不是适合爱尔兰人的地方。
皮特和人们说着话,米奇在呷着他的人生第一杯酒,他小声对我说:我认为我并不喜欢它,不过不要告诉我父亲。然后他告诉我,他在秘密练习英国口音,准备当一名BBC的播音员,实现卡西莫多的梦想。他告诉我,我可以把库胡林的故事拿回去,当你在BBC播报新闻的时候,库胡林是派不上用场的。现在他已经十六岁了,想去英国。假如我有收音机,在收听BBC的广播时,就会听到他的声音。
我对他讲了结婚证的问题,比利。坎贝尔说必须结婚九个月后,孩子才可能出生,而我只用一半的时间便出生了,这是不是某种奇迹。
不,他说,不。你是个杂种,你注定要遭殃。
你不要诅咒我,米奇。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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