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这武师临终之前,看李仲华心性、为人无一不好,只是强耿了一点,这是练武人通病,未能求疵;於是说出有一幅唐人墨宝,王摩诘“幽山月影图”中蕴有武林一件重大秘密,自己连年觅求,终不得见,让李仲华留意,只在图中诗题内参详,当能求出解答。
他为著搜罗这张古书,可说是下了极多心血,不但是旧书坊、典当业,甚至於王公宅第、宫闻藏书,均利用种种关系探寻此书综迹,因为他囊中羞涩,办起事来未免有捉襟见肘之感,最後在琉璃厂一家旧书坊找出一幅墨宝字迹,几乎剥脱得不能辨认,唐人诗题书轴,这画轴虽然带出薰黄颜色,却仍然显明清晰。
他在旧书坊摸索了几近两个时辰,终於认出那确是唐人王摩诘“幽山月影图”。原因是他藏有一本唐人书典,内中很详细介绍出这幅“幽山月影图”之特色、笔意、诗评。
但这家旧书坊店主,眼光何等厉害?他一眼看出李仲华对这画爱不释手的情形,竟漫天讨价一干两纹银,他确不知此画真正价值,但直觉判断出此画对於李仲华而言,确是值得如此开价;这行业与典当业并无二致,收价要贱,开价要狠。
李仲华不料店主竟会讨价一千两?大吃一惊!费尽唇舌,店主咬定伍佰两是最少的,再低就免开尊口。
李仲华怏怏而回,一路盘算怎样筹措这笔款项?他深知除了向账房设法外,其余均告贷无门,都城王孙公子,无人不知阵件库不为其双亲所喜,手头经常寒酸,对他却是一种敷衍;人情之势利,每多如此,足可慨叹其时的世道人心……
此时,他知闹出人命大祸,眼见魏账房双目睁大如铜铃,牙缝中渗出黑色血丝,神色十分可怕,他不禁手足无措,身体如筛糠地抖著……
幸得这声大响,未引来府人、仆妇观视,片刻,李仲华颤抖渐定了,见事己如此,只好一走了之。
他竭力压制著心跳,屏住声息,两腿像机械般地向前移动,却是这样的艰难,这是从未曾有的经历,好不容易挨近尸身面前,两手拉曳著推入榻下,拍了拍手,在榻前犹豫。
李仲华在此刻仍并未忘情於“幽山月影图”伸手朝钱柜上钢锁一拧“啪尝”声响,他掀开钱柜一瞧,不禁大失所望,柜内总共尚不到二百两银子。
这时已不容他有所寻思,气急慌忙撕裂一方被巾包好,蹑著足由後园小门逸去。大街上,灯市如书,车水马龙,人群如潮,五色缤纷,目不暇给,但此刻的阵仲阵不复有往日的雍容雅步、风度翮翩的神采,露著疑惧的眼光,怀著怔仲不安的神色,一味地向琉璃厂疾走。
琉璃厂上更形热闹了,一列数十家都是旧书坊、表背店,光顾的上至王公、富绅,下至贩夫、走卒均有,无不留恋终日,摩娑吟哦。
这条街尾有家“宣和坊”店主是个五旬七、八的老者,立在门首,左手捻著两撇山羊胡须,目光闪烁望著街上往来行人,一见李仲华神色慌张闯了进来,正待开口说话……
不料李仲华一把拉住,又不由分说,达拉带推一直迳往内面走,口中说道:“店主,咱们去谈生意。”语音中带著颤音!一走进里面,旧书画堆积如山的栈房,李仲华慌手慌脚的解开包袱,亮出白晃晃纹银,强笑道:“在下煞费周章,才借来这些银两,那王摩诘山水算是割爱让给在下吧!”
那店主见李仲华神色仓皇:心中殊是疑虑,这二百两白银来历也不无可疑之处?遂淡淡笑道:“李公子,实在对不起,我不知这幅山水对公子这麽需要,即是相送也不为过,只因片刻之前,另有顾客买去了……”
李仲华此刻的面色,是难以想像的失望、愤怒,另有一股痛苦,直在心肌上紧绞著;只听得店主接著说下去:“李公子,我是十分抱歉,令公子失望,下次敝店一有王摩诘山水真迹,绝尽先让给公子……前面照应乏人,恕我先告辞了。”
说完,就要转身走出……
“且慢!”一声低喝出息马陆口中,飞快地伸出右手,那店主左手腕脉登时被他擒了个正著。只是李仲华眼中露出愤怒的光芒,道:“你说有人买去了,是真的麽?”
“真的!哪有甚麽不真?敝店一向童叟无欺,何况李公子又是敝店熟客,岂能财神上门,还会推出去的?”
店主被他把住左手腕脉,不觉隐隐做痛,可又挣不出手,骇然变色。
“废话!你可是嫌少不卖?”不觉手劲紧了一紧,那店主痛得脸上变了色,忙道:“那真是冤枉,一刻之前,有一人约莫四十上下年岁,带著中州口音,用千两银子买去,他尚带著两个带刀从人,由他的从人口中听出他是甚麽堡主?若小老儿眼力不错,他该是甚麽江湖人物。”
说罢,两眼发怔,望著李仲华,面上肌肉不停地扭曲著。失望的情绪,愈来愈浓了,从他眼光中可以察出,那是一种迷惘、追悔、失望、愤怒交织的眼光。
他双眼望著屋尘上默默出神,暗付:“这是极不可能的事,听先师说,这‘幽山月影图’蕴藏著重大武林秘密,当今武林之中只有寥寥无几的老前辈知得,但究有何种秘密?也是一样不知,先师还是由一遁居世外高人口中获悉,那麽这买画之人,一定是一种无因的巧合……”
自己从幼就不为父母所喜,不知为了何故?生母冲龄即逝,继母视他如眼中之钉,宠爱其所生子女,父亲则偏爱大哥,是以自己视家有若栓桔,每日游荡在外,父母也不管,自己像一只无目的之鸟,盲目飞翔,这种无声无息的痛苦,是任何人不能想像的;
偶然遇上了先师,贫病交迫,孤苦伶仃,以自己有限的能力济助,得以苟延残喘,先师总说自己根骨甚好,将来在武林中必有一番作为,於是他每日在病榻之上传授内功基础,及用竹筷比划讲解一些掌式、剑法、身法等。
四年来他所获甚多,然而他不自知那些却是上乘武学,临终之前才说出“幽山月影图”蕴有秘密,并命自己留意寻购,只一发现,在任何危难情况下,均要获得,又留下一封密函,在未得手前,不准拆视。
一种无形的重担落在自己肩上,自觉是一极有作为的人,他平时忍受著父母、朋友及下人的冷潮热讽、鄙视,也就是等候此一刻的到来!他每每顾镜自怜,像自己如此英俊、朗逸、翩翩才华,不会没没无闻,只是丧失信心;然而,从他遇见其师後,自卑的阴影才渐渐在心境中缓缓抹除!
此刻,到手之物又被失去,李仲华眼光缓缓投在店主脸上,眼帘中突现出一个贪婪、无耻的面孔,暗说:“如非你这势利的小人失信,哪会议人捷足先登?如嫌价钱过少,至少也要等自己再来!现在自己蒙上了一个凶手名字,只有亡命天涯了。”
本想放松扣紧店主的右手,猛一转念道:“不对?自己误杀魏老夫子的事,无一人知道,现在店主瞧见这些银子与那包袱,明天一传出李府账房被杀之事,他一定知道是我所为,这怎麽好?”不知不觉中右手又加了三成劲。
那店主痛得大叫:“救……”命宇尚未吐出,李仲华一只左掌已如风似地,抵住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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