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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1页)

尘世间多少人在不幸中诞生,又在不幸中消亡;多少人在贫穷挣扎诞生,又终将在贫穷中孤独死去。闻喜是幸运的,在他二十六岁那年,命运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这一年安城上任了一位新县令。新县令姓龚,当时的人们都称他为龚县令或龚大人。龚县令发现安城在历经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后,人口急剧增长,到了乾隆二十九年,安城人口已经达到有史以来的巅峰。盛世增丁本是件兴事,但近些年来本县治安却日渐混乱,命案激增,盗匪横行。比如河洲北山中竟有盗贼聚啸山林祸害一方。龚大人上任尹始就以雷霆手段剿灭了北山盗贼。后来,他经过调查发现这些落草为寇的盗贼和那些身负命案的罪犯大多数都是些无家无舍的光棍。龚县令敏锐地察觉到这些无家无舍的大龄光棍才是安城治安问题的根源,于是立刻颁布了一道命令:本县内二十五岁以上男子未婚、二十岁以上女子未嫁的家庭,有钱的罚钱,没钱的罚役,在一定时间内仍未婚配的由官府指定婚配。

闻喜在河洲无父无母,自古以来师徒如父子。官府来登记人口时,把闻喜算到了师父金福源名下,这样一来闻喜的终身大事就如烫手山芋一样落到了金福源夫妇手里。金福源自己有两子一女,长子金荣尚已年近三十,他从小不喜欢木工活,长大后就帮着父亲打理在镇上的木具店;次子金荣海倒是子承父业,和学徒工一起帮着父亲做事,但金荣海手艺一般,一直没有修成父亲炉火纯青般的技艺。随着年纪增长,金福源也日渐衰老,这些年里木工活基本做不动了。在如今众多弟子中,唯有子闻喜深得师父真传,其技艺已然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金福源内心明白这些年这木工作坊全靠闻喜在撑着,金荣尚、金荣海二人则是更多是以东家的身份经营着这木工坊而已。同时,金福源也深知闻喜在河洲毫无根基,因此丝毫不担心闻喜会反水自立门户,但眼下官府的婚配令却让他颇为忧虑。

龚县令的命令一出,镇上媒婆可谓生意兴隆,她们每天都在寻思着打听哪家哪户的子女尚未婚配嫁娶,然后给他们进行配对说媒。这一时期媒婆成了河洲最抢手的行当,因此也有不少媒婆跑到闻喜师父师母那边给闻喜做媒来了。这时的师母也是好生郁闷,对这些媒婆接待不是,不接待也不是。一天有个老媒婆又找上门来,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媒婆不是来给闻喜做媒,而是来给金家的小女来说媒。金福源的小女名字叫金彩萍,时年十七岁,是金福源最小的孩子,也是他唯一的女儿。彩萍比二哥荣海小十岁,这是因为她之前本还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但都出生不久便夭折。彩萍在兄妹中年纪虽是最小,却是最聪明的一个。十七岁的她织布、刺绣样样精通,除此之外甚至还会用算盘算数,加上长得也颇为出众,因此深受父母疼爱。更难能可贵的是这金家小女不仅聪慧秀美,更兼有一份纯善纯良。待字闺中的她,自然也是河洲镇许多小年轻追逐的对象。这些追求者当中,最为积极的是要数镇里一位公子哥王桓。王桓算得上是河洲镇的风云人物,他出名不是因为他有多少才华,而是因为他在镇里派头够大。镇里但凡有什么脏活,各保甲不方便出面的事,基本都找他出面摆平,因此镇里的普通人家都怕得罪他。王桓能在镇里大出风头关键在于他本姓金,而且出自金家大户。王桓本名金开伟,是金家一富户的幼子,论辈分是和金家族长同辈的人。金开伟有个姑姑嫁到镇北王家,但一直不能生育。王家本想从自家子侄中过继一人来延续香火,但王桓的姑姑金氏不同意,非要从自己金家的子侄中找一人来承继香火。就在金开伟十岁那年,在家族的安排下过继到王家,因此改名王桓。

这次来到金福源家的做媒的媒婆就是王桓的王家请来作媒的,彩萍的母亲何氏虽然很犹豫但还是想答应下来,毕竟这王家家境也不错。金福源却坚决反对将女儿许配给王桓,他反对的原因是因为王桓本是金家人,金河村祖训明令禁止族人之间通婚,况且王桓在金家算得上彩萍曾祖一辈的人,这样更是乱了辈分。彩萍本人对王桓更是极为厌恶,一方面是因为作为追求者的王桓,经常在街上对彩萍无故献殷情,在这个风气极为保守的小镇,这种行为自然令彩萍反感;另一方面彩萍对王桓在镇里所作所为更是不屑。由于父女二人的极力反对,何氏只好作罢,并跟媒婆诉苦说:“按理我家小女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是公家一纸婚配令,我们夫妇还得为徒弟的终身大事操劳。你瞧瞧,别人家收徒弟都是只赚不赔,我们家收徒弟收着收着就成了养儿子。不过也没办法,谁叫闻喜这孩子命苦……”本来满是失望的媒婆听了何氏的一番抱怨,立刻又看到了新的希望,于是拍着胸脯说:“金师母,您算是找对了人,闻喜的事就包在我身上,镇里的人都知道子闻喜这人老实可靠,手艺又好,您二老要是有意,我一定帮闻喜这小伙子寻个合适的人家,而且还要让您省些银子,若是运气好或许还有得赚。金师母您就说说您的要求吧,要什么样的人家?什么样的姑娘?”

媒婆一气呵成说了一大堆,何氏却心不在焉说道:“咳,我能有什么要求?是个女人就行,咱能不被公家罚就好了。”

“金师母,话不能这么说,自家的母猪母牛配种都要看看公猪公牛是否健壮,再怎么说闻喜也是一个人。”

听媒婆这么一说,何氏这才觉得刚才说得有些轻率了,于是急忙改口说:“你说的也对,当然要能给闻喜生娃子的,也不能让闻喜这孩子断了后。”

这媒婆的办事效率也是极高,没过几天就帮闻喜匹配到了合适的人家,媒婆于是满怀希望再次来到金家做媒。她眉飞色舞说道:“镇西十余里开外西岭坪有户樊姓人家,儿子早夭,只有一个女儿,这樊家家境还算过得去,一直想招个上门女婿承继樊家香火。只是樊家女儿心气高,条件差的她看不上,条件好的哪愿做上门女婿,因此这才拖到二十出头。这次公家的命令一出,樊家也是心急如焚,几天前托人找我给介绍个合适的对象。我就顺势把您徒弟介绍给了对方,对方听了很是满意,婚事费用对方一概包了,不仅如此对方还愿意准备丰厚的礼金,也不枉你们对孩子的养育之恩。”

何氏听了大喜,于是立刻去找丈夫金福源去商量。金福源听了妻子一说,没有回话而是喃喃说道:“西岭樊氏莫非是西岭的同行樊师傅?我早年就听说樊师傅就一个女儿,他如今要招闻喜入赘,莫非……”金福源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在他的工具房里来回踱步,时而摸着他那把握了几十年的斧头,看了又看,随后又把斧头举了起来,最后还是放回了原处说:“老了,斧头都握不住,这手艺恐怕后继无人了。”

何氏见丈夫顾左右而言他,于是有些不耐烦问道:“老头子,你还犹豫些啥?再不给闻喜找个人家,公家都要来罚钱了,再说那媒婆还在等我们的回话呢。”

“你去跟那媒婆说,这事再容我考虑考虑。”

“你还考虑什么呢?媒婆说这户人家虽说要男方入赘,你也知道这十里八乡,儿子多到娶不到老婆的人家一大把,其中有多少人想攀这门亲事呢?”

“老婆子,这买东西还得货比三家,咱们两个儿子娶亲时,你不也要左相右看吗?”金福源这一辈子收了不少徒弟,只有闻喜一直跟着自己,如今更是木匠铺子里的顶梁柱。他担心的是两个儿子不中用,这闻喜万一做了别人家的儿子,往后这金家生意还如何维持?二儿子金荣海听说有媒婆做媒把闻喜入赘西岭樊家,也是心急火燎跑来阻止。他担心闻喜一旦入赘樊家,自家丢了招牌暂且不论,更重要的是这西岭樊家是同行,因为远离镇子一直做着乡间的小生意,但是樊家一旦和闻喜结合,要是哪一天杀到镇里来抢生意就麻烦大了。金福源思前想后最终拒绝了这门亲事。金福源的决定让妻子何氏大为光火,她骂金福源说:“这么好的一门亲事,你都要推掉,等时限到了,公家来罚银子,你休想从我这里掏一个铜板,我看你到时如何跟那些官老爷去交待?”面对妻子喋喋不休的絮叨,金福源既不解释也不生气,就当耳边风过去了。

媒婆并没有气馁,而是回去积极物色一番。没几天工夫,媒婆又来上门来说亲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次提亲的对象竟然是金家大户金开胜的女儿。上次托媒婆求亲的王桓正是这金开胜的弟弟。何氏于是立刻把情况告诉了金福源,金福源先是一愣,随即来到媒婆面前低声问道:“开胜那边意向如何?”

媒婆立刻答道:“前日开胜嫂跟我随口提过希望给他家闺女相个合适的人家,我就想到闻喜这孩子。我先来问过金师傅您的意见,这才好去女方家提嘛,不然多难为情。”说到这里媒婆特地加重语气提醒到:“这事您若不答应,千万别张扬出去!”

金福源一听,心里大概有底,于是对媒婆说:“麻烦你先坐一会,我先去问问孩子的想法。”金福源于是让小女彩萍招待着媒婆,自己拉着何氏到了内屋。金福源苦笑着对妻子说:“这金开胜一家是怎么啦?想要我们家的女儿不成,就往我这里送女儿,而且还是送给徒弟,他金开胜就这么看重我家?”

何氏没有理会金福源,只是念叨说:“公家的期限就一年,合适的亲事都被你拒绝,你难道真想让闻喜老死在我们金家?”

金福源说道:“金开胜的女儿是个土婆娘,腿胖腰粗,脸长得像大饼,我看闻喜这孩子也未必看得上?”

“你以为你是给闻喜选姨太吗?你是给光棍徒弟找个婆娘过日子,就闻喜这条件还能挑三拣四?人家金开胜在金家好歹是个大户人家。”

“你懂个屁,女人就是目光短浅!”

何氏看到金福源羞辱自己,本想跟他大吵一架。金福源见状立刻说道:“你先别急着发火,你想想这金开胜和如今族长家是啥关系?再想想你前段时间还帮族长长孙金福文牵线搭桥,成就了一桩姻缘,在外人看来现在咱家现在跟族长一脉亲近了。你转身又让徒弟娶了金开胜的女儿,在宗族里我们到底往哪头站?”

何氏听了,心里也明白是个怎么个回事?但还是嘴硬说道:“谁叫你拒绝上次西岭樊家,现在哪能考虑这么多?”为了稳住媒婆,何氏这边也没有拒绝,而是费了一番功夫将媒婆打发去了。金开胜这边见金福源一家油盐不进,自然十分不爽,心想这次自己主动提亲,金福源都不给面子,看来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站在自己一边,于是又开始琢磨着其它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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